第四章 住劫之一(第4/7页)

很容易从照片里找出徐海城,那时候他的个子高,但身板还瘦,在人群里像杆旗杆特别醒目。细看他的容貌,轮廓不像现在这样分明,脸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尽,所以容貌杂糅着青年男子的朝气与少年的稚嫩,过于短的头发给他添上三分傻气。

照片似是没有照好,徐海城的视线没有对准镜头,再看其他几张也是如此。潘小璐不仅有点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穿过两排人,落在斜侧面的一个清秀女孩子身上。一刹那,她心中似漏掉一拍,赶紧看其他几张合影,徐海城的视线无一不是斜斜地穿过人群,落在同一个清秀女孩身上。那个女孩子黑眸深深,目光有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沉静,目光直视着前方,无喜无忧。

潘小璐忽然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之前她也听别人提过,说徐海城心仪的女子在瀞云深山里失踪,九成已经死了。那时候只觉得好遥远好飘渺的一个人,及待看到照片,才明白过来,这个女子曾真实地存在过,占据着徐海城的视线,占据着他的心。

身后传来细微动静,潘小璐回头一看,不知道何时徐海城已站在身后,她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睑。徐海城从她手中抽回照片,用衣袖擦了擦,放回柜子上,说:"小璐,谢谢你做的面条,晚了,你回去吧。"

这分明是个逐客令,一股热血冲上头颅,潘小璐顿时心生恼怒,轻轻应一声"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防盗门重重地合上。

徐海城看着犹在震动的房门,微微叹口气,他不是傻瓜,看到潘小璐拿着孤儿院照片发呆的一刹那,也明白了她的女儿家心思。

这样的心思,他是承受不起的。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黑皮笔记本,那是方离的。救他回来的人说,他当时晕迷不醒,但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

随手一翻,就翻到那封信:我感觉到死亡的靠近,脑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一定是我荣归死神。如果我还活着,又会将它撕碎,如同我一贯所为,继续漠视你对我所有的好。请你原谅我没有靠拢你,其实我有多么想靠近你,可是因为害怕,因为妒忌,也因为懦弱。你说的没有错,我的心从来没有从童年的黑房子里走出来,不敢想像能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所以只好一个人孤独着。我对着山神祈祷,希望它能让你看到这封信,明白我的后悔与无奈,还有我没有办法亲口同你说的三个字……

泪水涌上徐海城的眼眶,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着,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个笑话,什么都没有抓住,父母早亡,方离也离开了,现在连自己的梦想都破灭了。柜子上闪闪发光的奖杯与奖章,都变成嘲笑。

是愤怒,是无奈,是失望,冲垮他一惯的冷静稳重,他伸手一扫,奖杯、奖章纷飞,掉落地上,四处滚动,乓乓乒乒不绝于耳。不知道哪只奖杯跌落到沙发上,撞到电视的摇控器,电视屏幕忽然亮了,传来女主角肉麻的声音:"我不是那种晕车,我是坐着这样的马车,走在这样的林荫大道上,我开心得晕了,陶醉得晕了,享受得晕了,所以,我就晕车了。其实,我自从来到普罗旺斯,就一路晕……"[3]。

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声响。

手机也来凑热闹,叮咚叮咚。

可是此刻的徐海城哪里还有心情接听电话,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管的。

手机响了很久,最后无声无息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响过一样。

有时候漏接十个电话也不会有事,有时候漏接一个电话也是致命的,这个未接电话就是属于是后一种,第二天徐海城情绪平静后,看到这个未接电话,心中有多么懊悔,言语也无法概括。但是此刻,他心中犹如一条毒蛇在咬,实在无暇顾及外界。

揭翻摆着奖杯奖章的柜子,他转身又对着沙包出气,一拳一拳打过去,沙包飞起落下。昨天被玻璃刺伤的手背原本已经结痂,经不得这样的肆虐,伤口迸裂,鲜血沁出,溅的到处都是,沙包,地面,还有有几点飞到白墙上,一点点地渗开。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拳,掌背一片血肉模糊,他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沙发上倒下,哧哧地喘着粗气。内心的狂暴渐渐退却,周边的声响渐渐地清晰起来,楼下有倒车的声音,隔壁有小儿啼哭,客厅里还有电视的声音:"……距离曼西文化节还有七天,我们有幸请到文化节组委会主席于从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