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第29/63页)
我穿过发出回声的山洞,走进瀑布里,让流水洗刷掉我身上恶心的酸臭和迫近的死亡气息。三天了,不仅要弯腰照顾人,还要在那个反人类的高脚凳上坐着,盯着看洛兰或花匠有没有来。我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捶捶身上又酸又累的地方,又让水淋了一会儿身体,我才攀着湿漉漉的石头攀上崖顶,坐到了太阳石上。我把头发上的水拧拧干,闭上眼睛,只管躺在石头上,顾不上姿势是否优雅。白天太阳的余温在背下的岩石上蒸腾,我一进一出地呼吸着,似乎能感觉到身体的肌肉慢慢地开始放松下来。
“坦白,但不庄重。”
我立刻坐起来,差点儿闪了腰,然后骂了一会儿这种不打招呼就来吓人的人。戴斯蒙德站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手揣在兜里,伸头观察绿房顶上的温室玻璃砖。
“晚上好,”我的话听起来应该挺阴郁的。当时,我所有的衣服要么在房间里,要么该洗了,因此我蜷曲起身体想不让他看见或是找别的东西遮挡住身体都白搭,所以我干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来看风景啊?”
“没想到还有此等风光。”
“我以为没别人。”
“没别人?”他重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相遇,他刻意不看我的其他部位。“这个花园里不是有一群女孩子吗?”
“她们都睡了,要么就在其他房间里。”我回嘴说。
“哦。”
就一个字,然后就悄无声息了。反正我是肯定没义务搭讪什么的,我就在石头上翻了个身,往花园里看,望着水流出去的层层波纹和池面的点点涟漪。终于,传来脚步踩踏石阶的声音,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我面前突然冒出来,没等我伸手,就掉在了我的腿上。
是他的毛衣。
月光下分不清毛衣的颜色,大概是酒红色的,胸口还绣着学校的饰章。闻起来有肥皂、须后水和雪松的香气,还是暖暖的,带着男性特有的、一种在花园里不会遇到的气息。我把头发挽起来,穿上了毛衣,遮好以后,他坐到了我身边。
“我睡不着。”他轻声说。
“所以你到这里来了。”
“我真的搞不懂这个地方。”
“本来就是个谜,所以别去理解。”
“那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
我叹了口气,朝天翻了个白眼。“别套话了,问了你也没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没办法?”
“因为你希望他为你骄傲,”一针见血,“你也明白这件事如果走漏了风声,他就不会为你骄傲了。就这一点,你觉得我们自愿不自愿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觉得你有可能是。”我看着他既伤心又坦诚的表情,觉得要冒一次险,来花园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我还觉得你有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这是很小的一步,顶多算是试探一下的程度,但是对他来说,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看来赢得骄傲的吸引力已经远远大于辨别是非了,一个家长怎么能这么深地控制住孩子呢?最后,他说了一句:“人在选择中决定人生。”
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选了哪边。
“那你选什么,戴斯蒙德?”
“我现在不做决定。”
“那你就是自动选择了错误的那个。”他挺起身,张开嘴想要辩白,我一抬手堵住了他的话。“不做选择就是一种选择。中立只是一种概念,才不是态度。没人能一辈子保持中立。”
“瑞士就是中立国。”
“放国家身上可能行。放个人身上呢?中立放纵的是什么后果,他们知道了难道不会懊悔吗?集中营、毒气室、人体实验,你觉得他们知道了这些之后还会想保持中立吗?”
“那你怎么不走?”他开始质问。“不说我父亲给了你食物、衣服和舒适的环境,你怎么不出去,回到你从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