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浮名一误(第14/18页)

路过茅房时,丁南强才想到自己出来本来是要撒尿的,于是先进去方便。不想一泡尿撒完,便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到里格一看,才发现黄芳泰已被人杀死在里面。

丁南强吓得半死,他穿着旁人的长袍,本不合身,转身欲逃时,反而一跤绊倒,半伏在黄芳泰身上。他赶快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出茅房后,才发现长袍上染了不少血迹,担心自己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当即脱了下来,藏在戏班道具箱中。等送朱云离开时,再交给对方带走。

曹湛问道:“黄芳泰是二品大员,丁公子发现他在茅房中遇害,何以不立即知会织造大人?织造大人可是拿丁公子当朋友的。”

丁南强冷笑道:“曹总管想听实话吗?黄氏作恶多端,丧尽天良,害得沿海无数人倾家荡产,人人得而诛之。”又特意转头对黄海博道:“黄兄本是福建人,‘迁界令’之祸害,没有人比黄兄更清楚。”

黄氏原是福建晋江人氏,自祖父黄居中起,便已在金陵定居,然仍与福建乡亲父老保持密切联系。康熙初年,清廷用黄梧平海之策,下“迁界令”,无数沿海居民居所被焚,因之而流离失所。渔民本以下海打鱼为生,“迁界令”下后,寸板不准下海,否则立斩无赦,渔民无以存活,饿死者不计其数。更有歹人趁机落井下石,掳走大量无家可归的妇女,转卖到各地,由此大发横财。当时有不少妇女被运到江宁售卖,黄虞稷闻讯后,立即拿出大量家财,并会同好义者集资,将这些妇女全部赎买下来,再设法送回家乡,与家人团聚,一时传为金陵佳话。

丁南强又道:“虽然令尊竭尽全力做了诸多好事,但仍然有无数流亡到江宁的福建人因穷病而死,以致城外福建义冢[21] 葬无隙地。又是令尊黄虞稷黄公带头捐资购地,扩充地域,这才让死人得以入土为安。而这些人,全部都是‘迁界令’的受害者。”

他见黄海博沉默不语,但面上亦现出不平之色,料想对方当着曹湛之面,不便公然表白立场,遂直言相告道: “黄芳泰被杀,我起初是很震惊,但后来又觉得很开心。父仇子报。黄梧只有一个儿子,而且父子均早死,这仇当然要着落到黄芳泰身上,谁叫他世袭了海澄公呢。我觉得凶手是个很有勇气的人,竟敢在黄芳泰做客西园时动手,我真心不希望他被官府捉到。但曹寅兄是官场上的人,在这件事上,他有他的立场。”

黄海博道:“所以丁兄秘不吭声,是想能拖一刻是一刻,给凶手逃脱的机会。”又道:“丁兄原来早已知道黄芳泰的来历了。主人曹寅兄都不知道黄氏海澄公的身份,丁兄又是如何知道呢?”

丁南强道:“黄兄该知道我丁南强也是半个江湖人。不久前,秦淮河上有人放风,说京口总兵黄芳泰就是一等海澄公黄梧之侄,而今也是世袭的海澄公。消息传开后不久,即有人悬下暗花重赏,要取黄芳泰性命。不瞒二位,曹寅兄一早介绍众宾客,到黄芳泰时,我当即就冷笑了一声,心中暗道:‘你这次怕是没命走出金陵了。’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连西园都没能走出去。”

黄海博奇道:“江湖上有人悬赏取黄芳泰性命吗?”

丁南强点点头,道:“上个月,赏格还只是十万两白银,这个月,就骤然提升到了一百万两。”

曹湛闻言,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织锦业为江宁支柱产业,相关从业人员十余万人,每年织三千尺的产值,亦只有二百余万两。这取黄芳泰性命的赏格,等于是江宁省城一年产值的一半,贵得惊人!想来第一任海澄公黄梧“平贼五策”流毒极深,咬牙切齿者不计其数,而今更有人要报复到他的继任者身上。

丁南强“嘿嘿”两声,道:“别说一百万两白银,就算只有十万两、一万两,也会令各路人马闻风而动。”

如此,等于今日进出过西园的人都有嫌疑。今日西园宴会,一早进出的便有酒庄、果子铺、点心铺、杂铺等派伙计送来物品,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再加上外请的戏班,跟随宾客的随从、车夫等,多达几百人,完全无从查起。

黄海博道:“虽然黄氏曾为害一方,但黄芳泰究竟是朝廷二品大员,不捉到凶手,曹寅兄难以向上头交代。丁兄消息灵通,依你来看,最有可能是谁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