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0页)
“用不着抱歉。”狄克斯坦说,“我很少这样谈话。实际上,我也说不清,总觉得这次整个旅程都充满着往昔的踪迹。有一个词很恰当:回忆的芬芳。”
“那意味着嗅到了死亡。”
狄克斯坦耸了耸肩。
一阵沉默。苏莎心想,我挺喜欢这个人。我喜欢他的谈吐和他的沉默、他的大眼睛、他的旧西装、他的回忆。我希望他能够多待一会儿。
她敛起咖啡杯,打开了洗盘机。一只匙子从托盘上滑下,蹦到了大个的旧冰箱底下。她说了声:“该死。”
狄克斯坦跪下去往底下看。
“这一下,得永远藏在那儿了。”她说,“冰箱太重,移不动的。”
狄克斯坦用右手抬起了冰箱的一头,左手伸到下边。他把冰箱放稳,站起身,把匙子递给苏莎。
她瞪着他:“你是什么人?美国队长吗?那家伙重得很呢。”
“我是在地里干活的。你怎么知道美国队长?在我少年时期,他可是个时髦人物呢。”
“他现在还是很时髦。那些漫画艺术真是异想天开呢。”
“哎,取悦大众罢了。”他说,“我们当年只能偷偷地看,因为那是垃圾读物。如今倒成了艺术作品了,也不错。”
她笑了:“你当真下地干活?”他的样子像职员,不像干地里活的。
“当然啦。”
“一个经销葡萄酒的人,在葡萄园里实际上弄得指甲缝里都是泥。这可不寻常。”
“在以色列很常见。我以为,我们有点……迷住了心窍……对于土地。”
苏莎看了看手表,吃惊地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我爸随时都会回来。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恐怕只有三明治了。”
“那就挺好的。”
她把一条法国面包切了片,接着拌起色拉。狄克斯坦主动洗起莴苣,她给了他一条围裙。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又瞅着她了,就露出了笑容:“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想起一件事,会让你不好意思的。”他说。
“还是告诉我吧。”
“有一次我晚上在这里,大概六点钟吧。”他开始说,“你母亲不在。我来是要跟你爸借一本书。你当时在洗澡。你爸接了一个从法国来的长途电话。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就在他接电话的时候,你哭了起来。我奔上楼,把你抱出浴缸,给你擦净身子,给你穿上睡袍。那会儿你大概四五岁吧。”
苏莎大笑起来。她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一景象:狄克斯坦在雾气蒙蒙的浴室内,伸下手去,毫不费力地把她从满是肥皂泡的热水浴缸里抱了出来。在那幻象中,她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成年女人,双乳湿漉漉的,腿裆里净是肥皂沫,在他把她拽到他胸前时,他的双手坚定有力。这时,厨房门打开了,她父亲走了进来,那梦幻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种私通的感觉和罪孽的痕迹。
纳特·狄克斯坦觉得阿什福德教授已经尽显老态。现在,除去一圈白发,头顶完全秃了。他稍稍有些发福,动作也有些迟缓,但在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着求知的智慧之光。
苏莎说:“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爸。”
阿什福德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年轻的狄克斯坦!好啊,我真有福气!我亲爱的朋友。”
狄克斯坦握着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你可好,教授?”
“结实极了,亲爱的孩子,尤其是有我女儿在这儿照顾我。你还记得苏莎吧?”
“我们一上午都在回忆往事呢。”狄克斯坦说。
“我看见她已经让你扎上围裙了。这么快,就算在她来说,也是够快的了。我跟她说过,照这样子,她永远都找不到丈夫的。把围裙解下来吧,亲爱的孩子,来喝上一杯。”
狄克斯坦对苏莎苦笑了一下,便照做了,跟着阿什福德走进了客厅。
“雪莉酒吗?”阿什福德问道。
“谢谢,来一点吧。”狄克斯坦猛然醒悟到,他来此是有目的的。他要在阿什福德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从他嘴里探听情报。他实际上在这几个小时之内有些失职,此时他必须把思绪回到工作上来。但是他想着,一定要轻描淡写、不动声色。
阿什福德递给了他一小杯白色的雪莉酒:“好啦,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