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案 野粪夫屎坑沉溺 长安街金汁漫天(第3/6页)

我一看,是高小的校长舒庆春,我曾在报社跟他见过。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怎么回事。

原来,早上,南净的粪夫罢工,给街坊提了俩要求:一是不准让跑海粪夫进门,二是天气太热,每家交份解暑费。街坊受不了臭,商量着交钱,福禄和于德顺叫来一群跑海帮的,两伙人就打了起来。打走南净厂的粪夫,于德顺拿上粪桶粪杓,吆喝跑海帮在胡同里收拾起来,把满地的粪汤冲洗得干干净净。

小宝拍拍福禄,说:“这哥们儿挺能干,你也学学。”

我说,他这是聪明,一会儿你们可以去给街坊掏粪了。

果然,于德顺收拾完,就叫上跑海帮,挨家挨户掏粪洗马桶。等他们忙活完,福禄和于德顺带我们去了安定门外的粪摊。去得太晚,不少人已经卖光收摊,剩下几个卖粪干的小孩,懒洋洋地摇着扇子赶苍蝇。

我在一个粪摊前蹲下,看了看荆条圆盘里的黑紫色的粪干,问于德顺:“怎么看纯不纯?”

于德顺从地上捡了根麦秸管儿,弹弹灰,放嘴里吹了两下,插在一块粪干上。他捏着麦秸管儿,斜趴下身子,噘嘴凑上去,衔住麦秸管,腮帮子动了几下,随后站起身,拉我到一边,吐掉麦秸管儿,说:“兑的,吸不动。”

我不太明白,但也不想问。又看了几个摊子,于德顺要么拿手搓搓,要么试着吸两下,没一家纯粪。

方家胡同打架的事竟登了报,标题名叫《粪业乱象环生,粪道亟须整改》。新闻里还表扬了于德顺和福禄,说是警察厅很重视粪霸垄断粪道的事,正在讨论行业整改。福禄很兴奋,拿着报纸哗啦啦地翻。小宝笑他:“翻得那么响,认识上头写啥吗?报纸都只是说说,别当真。”

福禄说:“打个架都成名人了,咱们这事肯定能成,南净粪厂那群混蛋肯定要完蛋!”

我问:“什么事能成?”

于德顺笑了一声,说:“这事要闹大,才能教训粪厂。”说完,他拿起报纸,指着评论版,问我能不能写写南净粪厂造假粪的事儿。

我说,写写倒可以,但不一定管用。

他俩走后,我问小宝,于德顺识字吗?小宝说:“念过俩月私塾,算不上识字,但是懂得多。”

我没再多问,翻开报纸看新闻。北京出了件比掏粪更大的事:直奉联军打到了天津。

傍晚,我写了篇关于南净粪厂造假和粪夫杀人案的稿子,送去了《白日新闻》报社。《白日新闻》一早就登出了稿子,我买了份报,叫上小宝,一起去京师警察厅[4]。拉车的走到天安门,停下车,说前面堵了。下车一看,长安街上堵了一大群当兵的,拉着大炮往东走。

小宝问我,是不是真要打仗?我说:“打进来也没事,闹腾不大。”

过了长安街,看见警察厅门口坐了一群人,全是南净粪厂的粪夫,至少有500人。

南净粪夫光着膀子,背着粪筐,拿着粪杓,排得整整齐齐,静坐在太阳底下。最前排的人举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政府取消粪道,就是断送人民生计;官方收回粪厂,就是压榨民脂。

小宝悄声说,这事奇了,掏粪那么厉害?我指指标语,说:“这话哪儿像粪夫写的?”

警察厅大门里列出一队巡警,手里拿着警棍和藤盾,还有几个扛着高压水枪,在粪夫面前排成弧形。南净粪夫代表站起来,大喊一声:“抗议取消粪道!”上百人都站起来,跟着喊。粪夫闹了一会儿,不少过路人也凑上来,把警察厅层层围住。

我拉住一个人问:“支持掏粪的?”

那人说:“嗨,我家门口也有闹的,死活不给掏粪,一胡同屎味儿,这谁能扛得住?管他什么,先给掏了再说。”

旁边又一个人插嘴:“警察又能怎样,不也得让人掏粪?”

一个巡警拿起喇叭喊话,说政府在做考虑,让他们先散了。底下没人搭理,继续闹。巡警举起水枪,朝粪夫扫射,粪夫轰的一下炸开,丢下粪桶粪杓就跑。水枪扫过的地方,流成一片黄绿色的屎汤,散出恶臭,很快就苍蝇成群。停了水枪,围观的散了个干净,南净粪夫却又回来,不管地上腌臜,又坐下去。巡警没了办法,也就地坐下歇着。

正耗着,从中华门那边跑来一群人,也背着粪筐,扛着粪杓,高举着白横幅:打倒无良粪商,支持取消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