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 风呜咽(第4/23页)
宋柯旁若无人地在镇街上走着,对人们投来的怪异的目光和他们的窃窃私语无动于衷。
宋柯走到画店门前时,等在小吃店的保安队员猪牯站起来,朝他扑了过去。胡二嫂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宋柯。宋柯对扑过来的猪牯毫无感觉,只是像平常一样开那把铁锁。猪牯闻到了那股腥臭味,他强忍住恶心对宋柯说:“宋画师,你赶快收拾好画像的东西,跟我走!”
宋柯开好了门,回过头问猪牯:“你要我去哪里?”
猪牯退后了两步说:“跟我到游屋村去。”
宋柯又平静地问道:“去游屋村做什么?”
猪牯急促地呼出一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呀,镇长游长水的老母去逝了,要我请你去画像呢!你知道吗,我们找了你一个下午了,我们以为你也死了呢!”
宋柯不说话了,进入画店,收拾好东西就跟猪牯走了。一路上,猪牯走得飞快,和宋柯远远地拉开一段距离,他怕闻到宋柯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宋柯跟不上他,只是看着前面的猪牯不时停下来,朝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跟上。
他们来到游屋村游长水的老宅——游家大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出现了星星。宋柯远远地就听到了有节奏的丧鼓声。走到游家大屋门口时,宋柯听到了大屋里面哭丧的声音。宋柯被猪牯叫到大门外的旁边,宋柯看着游家大屋进进出出的人听猪牯对自己说:“宋画师,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通报镇长一声。”宋柯点了点头,猪牯就进去了。
猪牯找到了钟七,悄悄地对他说:“钟队长,宋画师来了,真的很臭,一路上我都不敢靠近他。是不是和镇长说,让他回去。”
游长水发现了猪牯,他手中端着黄铜水烟壶走过来说:“猪牯,宋画师请来了吗?”
猪牯点头哈腰地说:“镇长,来了,来了,正在门口呢。”
游长水说:“人到门口了,怎么不让他进来?”
猪牯面有难色。
钟七说:“镇长,你不知道听说没有,宋画师身上……”
游长水吸了一口水烟,平静地说:“你说他身上的臭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人身上都有味,你们难道很干净?身上就没有一点味道?”
钟七说:“宋画师身上的味的确太重了些,你看,府上来了那么多贵客,我怕——”
游长水又吸了一口水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说:“喔——那这样吧,你们先把宋画师请到西厢房里去,给他弄点好吃的,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然后等下半夜人少了再让他到灵堂里给老母画像。”
……
宋柯一步跨出了西厢房高高的门槛,他想,乡下大富人家的门槛怎么如此之高?宋柯在钟七的引领下来到了大厅的灵堂里。此时,灵堂里只有三个年轻男子在守灵,他们围坐在一起,在有说有笑的。钟七告诉宋柯,那三个年轻男子是游家的晚辈,他们会在这里守到天亮的。钟七说完就走了,离开宋柯和灵堂对他来说是那么美好的事情。
灵堂显得阴森。余七莲的尸体摆在大厅的神龛底下,尸体的头两边,点着两盏长明灯。在尸体的头上方,放着一坐纸扎的房子。在尸体的两旁,站着两排纸人,左边一排是男纸人,右边一排是女纸人。大厅两旁的壁障上挂满了挽联,每条挽联都是一条长布,而且都是白色的麻布。大厅的上面,挂着几个白色的大灯笼,灯笼上写着黑色的“喜”字。
余七莲老太太的尸身被一块白麻布遮盖着。头露在外面。稀疏的白发梳得纹丝不乱,用细细的白麻绳扎起一个发髻,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筷子。死者的脸很小,已经没有一丁点肉了,就剩一层皱巴巴的皮,皮是暗褐色的,寡淡的薄薄的嘴唇被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朱砂;紧闭的眼睛深陷着,阴影形成了两个黑洞。
要不是那三个守灵人的说笑声,宋柯还是会有一丝恐惧的。
宋柯很奇怪死人了,为什么这三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悲伤,还有说有笑的。宋柯也不管那么多了,此时,给死者画像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宋柯其实今天一天心情都比较激动,现在,他必须平静下来,面对余老太太的遗容,画一幅让游长水满意的遗像。宋柯在画纸上用碳笔涂抹着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面对的是一个死人,而把死者当做了一个沉睡的人,他感觉到死者还在呼吸,还在用灵魂和他交流,他可以想像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平淡而有神,看淡了生活中的一切,包括生和死。宋柯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让他获得了快乐,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