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橙色窗帘(第3/6页)
“对。”
“真怪。”她说道,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真怪。
是啊,是很怪。婴儿时期就已经在那里的一颗痣有一天竟会突然变黑,而短短二十四个星期后——那时你几乎已经两年不曾和你的丈夫一起躺在床上,让你俩的脚交缠在一起——你就被放进一个四四方方的长盒子里,而你那上了手铐脚镣的丈夫却只能站在五十码外,让两名武装警卫架着,怔怔地看着你入土。
葬礼后两个月,吉米终于假释出狱。他穿着被捕离家当天穿的衣服站在厨房里,对着已经成了陌生人的女儿微笑。他或许还记得她生命中的前四年,她却浑然不知。她只记得后头那两年,或许再加上一些记忆的片段。她只记得自己每个周六都会被带到那个阴冷潮湿、始终飘着一股恶臭的大房间,隔着一张疲态毕露的长桌,看着这个以前或许曾在家里看到过的男人;那幢建在印第安人的旧坟场上的古老建筑,外头狂风呼啸,里头天花板低垂,四壁渗水发霉。吉米站在厨房里,同女儿远远地互相打量着,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他蹲下来,满心的无依和恐惧;他轻轻握住女儿的一双小手,突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仿佛飘在半空中,俯视着底下这两个人。飘在半空中的那个他心里想着:老天,多么可怜的一老一小。两个陌生人,站在破烂不堪的厨房里,打量着对方,在心里努力尝试着不去恨她,恨她就这样抛下他们,要他们不得不守着彼此,茫茫然不知道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他的女儿——这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甚至还没完全成型的小东西——现在就只能靠他了,也不管他或她愿不愿意。
“她在天堂看着我们哪,”吉米告诉凯蒂,“她很为我们感到骄傲。真的。”
凯蒂问道:“你还要回去那个地方吗?”
“不,我永远不回去了。”
“那你会去别的地方吗?”
在那一瞬间,吉米真心觉得自己宁愿回到鹿岛那个大粪坑,甚至比那里还糟的地方都没关系;他宁愿再蹲上五六年的苦牢也不愿意待在这里,被迫二十四小时面对这张陌生的小脸,面对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面对他这段残余的年轻岁月。
“没事,”他终于说道,“我跟定你了,哪里也不去。”
“我饿了。”
这三个字像道闪电击中了吉米——哦,老天,从今以后这小东西饿了都只能找我。我得喂她养她,一辈子不得脱身。老天。
“嗯,好吧。”他说道,脸上那抹硬撑的微笑似乎随时都会飘散,“我们现在就去弄东西吃。”
吉米在六点半之前便赶到了木屋超市。他接管了收银台和乐透机,好让彼得能腾出手脚把基墨街的葛斯瓦米甜甜圈店送来的甜甜圈,还有东尼·布卡的面包店送来的面包馅饼放上货架。一有空档,吉米便赶紧从店后端来一壶壶煮好的咖啡,倒进柜台上的大型保温壶里,然后拿来刀片,割断捆那几大摞周日版《波士顿环球报》《前锋报》,以及《纽约时报》的麻绳。把该夹入报纸的广告和周日漫画特刊一一弄妥后,他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结账柜台下头的糖果架前方。
“萨尔说他几点到?”
彼得说:“他说他最快也要九点半才能到。他车子坏了,所以得搭地铁。他住得可远了,少说要换两次地铁再加上一段公交车,而且他说他还得换一下衣服。”
“妈的!”
七点十五分左右,店里涌入了一小股人潮。这批顾客多半是刚下大夜班的警察(大部分来自九区)、圣雷吉娜医院的护士,以及平顶区和罗马盆地附近几家逾时违规营业的夜总会的女招待。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店里,神情中却又透露着几许一时还未松懈下来的机警,甚至是某种终于获得解放的兴奋之情,仿佛他们是刚刚步下战场的幸存者,浑身浴血却侥幸全身而退。
做完早场礼拜的人群还有五分钟才会蜂拥而至,吉米趁机拨了通电话给德鲁·皮金,问他是否看到过凯蒂。
“嗯,我猜她在我家。”德鲁说道。
“是吗?”吉米发现自己的口气中透露出一股希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先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