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岭的忠诚 第五章 裴绪(第4/5页)
询问到此结束,阿社尔走进门来把徐永带回到他的卧室。
徐永走了以后,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面色铁青。他们都精于情报工作,都从徐永这些模糊不清的证言里嗅出一丝危险的味道。
孟达孟子庆是蜀汉初期的一名将领,以反复无常而广为人知;他曾经背蜀降魏,然后又意图背魏投蜀汉,结果叛变前夕被司马懿杀死。郭刚以他的字来命名“疏浚”工程,显然是暗有所指。众所周知,孟达在蜀汉高层有一位最为亲密的朋友,就是李平。
军谋司的报告也指出——虽然其中可能掺杂着冯膺的偏见——如果没有拥有更高权限者的默许或者疏失,很难相信邓先会泄漏这么多的情报而不被发觉。邓先的直属上司,就是李平。
李平到达汉中的时间和郭刚接手邓先与“疏浚”工程的时间几乎一致,这几乎不可能是一个巧合。至于李平本身,他对于诸葛亮的不满也早已经流于表面,大小官员都心知肚明,动机很充分。
种种迹象都指向李平,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正在接受“疏浚”的高级将领。荀诩心中有数,诸葛丞相早已经提醒过他这一点——实际上荀诩被调回汉中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防范李平。
“那么,还是老问题,究竟谁是烛龙?”
杜弼首先开了腔:“从徐永最后的供词来看,烛龙在李严到达汉中后被调整到了一个更加有利于‘疏浚’的位置。我想烛龙现在的职务一定与李平联系密切,这是一条线索,我们应该从这方面入手去查一查……你们两个怎么了?”
杜弼只顾阐发自己的看法,没注意裴绪和荀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其实他的看法也是荀诩和裴绪此时脑海中所想的,但杜弼并不了解荀诩的人际关系,他不知道这一推测会把荀诩的两名好友推上嫌疑名单的首位。
狐忠和成蕃。
他们两个人在李平到达汉中后分别担任他的参军与督军,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荀诩心绪烦乱地搓动手指,仿佛想要把这些东西在指缝里挤碎。他从事内务工作已有数年,期间逮捕了无数人,但自己的好友变成嫌疑犯还是第一次。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任的一句话:“在靖安司眼中,只有敌人和伪装成自己人的敌人”,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这间屋子里他的级别最高,裴绪和杜弼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他发表自己的看法。荀诩犹豫再三,最终艰难地下了一个结论:
“这件事牵涉到高级官员,不能只偏听徐永的一面之辞。无论是李平还是烛龙,都得谨慎对待。”
杜弼对荀诩的反应有些惊讶,这种论调与他一贯行动派的风格不符合。杜弼提醒这位有点心不在焉的靖安司主管:“……可是,如果不尽快行动的话,恐怕会贻误时机。邓先的死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到李都护,让他接受烛龙的‘疏浚’,到那时候……”
接下来的话杜弼没有说下去,蜀汉丞相的副手叛逃,其严重性不需要他来提醒。
“我会提请诸葛丞相,看他们如何裁处;李都护的地位太高了,无论这一次‘疏浚’是真是假,都势必会引发大乱子……”
荀诩干巴巴地驳回了杜弼的请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裴绪见状,把杜弼拉到一旁小声说了几句,杜弼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放慢脚步走到荀诩跟前,双臂撑在案几上,用混杂着严厉与信赖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荀从事,但我也相信你能秉公处理。”
“我知道。”
这是荀诩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就在靖安司的三个人处于惶惑不安的心情中时,距离他们十几里以外的南郑城外却是一片肃然景象。
大约两千名中虎步兵营士兵与三百名青羌骑兵整齐地分列在南郑北门前的衢道两侧,盔明甲亮。第一排的士兵将牛皮木盾贴在腹部右侧,底部触地,与左右的盾牌边缘相接,形成两条连绵不断的灰黄盾墙;在他们身后,弩兵们将卸掉箭头的空膛“元戎”弩直立朝上,双手环抱;再后面则是刀兵与戟兵,一面写着“汉”字的金边大纛在队伍最前头迎风飘扬。
这么多士兵肃立于此,却是悄无声息,整个城外只能听见大纛翻卷的呼呼声,气氛凝重,似乎酝酿着杀机与战意。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俨然是一副即将开拔的态势,但却少了仪幡、司戈鼎以及祭案等出征仪式必要的器具,甚至连香烛都没有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