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马克(第4/6页)
现在能看到艾尔顿·约翰[28]坐在钢琴前,那对年轻的情侣正在和迈克尔·杰克逊自拍,一位穿着布卡的女士站在贝拉克·奥巴马旁边朝她丈夫的相机摆着和平的手势,一个喜剧演员穿着花哨的高尔夫球装。我无法完全区分出微笑的游客和栩栩如生的蜡像。我知道这是由黑暗和陌生感共同诱发的创伤后反应——也许是闪光灯触发了某些回忆——我缓缓穿过一连串错综复杂的陈列室,竭力放松下来,强迫自己的心脏归位,恢复正常平稳的呼吸,却依然不禁感到被它们的玻璃眼睛注视着。
在剧院场景中,一个著名法国演员坐在红色天鹅绒座位上。它卷曲的黑色波波头被某个游客挤得倾斜到一边,当我经过的时候,它的一片假睫毛脱落下来,飘到了它的大腿上。我忍不住去想,他们用的头发还在生长。虽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屋子里仍然有响声。
佐伊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聪明、美丽又有趣的小女孩了,我和奥黛特开始有了充足的睡眠,我们的生活安定而快乐。我们刚开始作为一个家庭去憧憬未来,做一些只有熬过照顾婴幼儿这段时期才能去做的事。可那时奥黛特却开始遭受病痛。医生发现她的病情已经是第二阶段了,她不得不立即切除子宫并进行化疗。
佐伊在她的妈妈感到疲惫、萎靡、恶心的时候那么有耐心。她帮助奥黛特化妆,在奥黛特躺在新沙发里晒太阳时,她就发明一些安静的游戏玩。她学会了做三明治和泡茶。但最让佐伊感到恐慌的是奥黛特的脱发,说实话,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一个人看起来苍白虚弱已经够糟糕了,不过每个人都曾见过病人,病人通常都会痊愈。然而当大把的头发从他们脑袋上脱落的时候,他们就好像已经死了,仿佛身体已经放弃了灵魂。
在奥黛特化疗的第三个疗程时,佐伊开始表现得更加焦虑。有一天晚上,奥黛特要在医院过夜,家里只有我和佐伊两个人。在给她洗澡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腕上有紫色的伤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次看见的时候,虽然我不太相信,可还是觉得这是每个好动的小孩都会不小心造成的。但这次是两排很深的刺痕,周边的皮肤都已经皱起并发青了。
“这里怎么了,宝贝?”
佐伊耸耸肩。“我被狗咬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哪只狗?”
“街对面冰淇淋店的狗。”
“那只柯利牧羊犬吗?”
“是的。”佐伊玩着她的塑料鲨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该死,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自己溜达到马路对面去了?或许是奥黛特带她出去散步……可她一定会告诉我佐伊被咬了。
“爱丽儿公主[29]说头发一定要保持生长,也许这就是妈妈好不起来的原因。冰淇淋店的狗的毛发就很漂亮。”
我本应该带佐伊去诊所打破伤风针和狂犬疫苗,本应该问问她还和爱丽儿公主聊了什么,但相反,我哄她睡着后把自己灌醉,然后在她旁边睡着了。
我要控制住自己;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即使再想也不会有所改变。想想当下,想想这里。我像所学的那样刻意转换思维,心平气和地观察起那些蜡像,尝试着把它们当成艺术品,这样我就可以开始享受博物馆对每个场景布置、人物服装以及蜡像本身的精心设计。它们太栩栩如生了,唯一暴露它们蜡像身份的是从蜡质皮肤上发出的僵硬的光泽,不过得凑近了才能发现。每个房间的蜡像都呈现出不同的场景:一场摇滚音乐会,一幕剧院表演,一家法国名流聚集的喧闹的夜店,一场体育明星的媒体拍照会,一家作家和演员把酒言欢的酒吧。我用手机和海明威的蜡像合了张影,可是当那位被我当成著名作家的蜡像从凳子上站起来时,场面很尴尬——原来是一个老人在休息。
现在的路线通往蜡像馆的礼品店,而我刻意不去看货架,我认为自己相当谨慎,应该不会被这种宰客的地方欺骗。可当我向远处的门口走去时,还是被一个镶嵌着粗略加工的大块绿宝石的戒指的光彩所吸引,我知道斯蒂芬一定会喜欢的。它的设计很雅致,而且上面没有刻任何商标。于是,我漫不经心地翻过价签,真的没有那么昂贵,没有什么比它更能带给她惊喜了。只要我能解冻我的信用卡,就可以买下它。我看了下手表,那位银行经理现在应该回来了,而且蜡像馆里有免费的Wi-Fi,于是我向礼品店柜台后面的服务员微笑着,然后退回角落里,拨通了简德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