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马克(第2/3页)
我那愚蠢的一时之怒很快发泄完了,于是我倚在墙上,揉着脚趾,仔细寻找脚掌哪里扎了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看到脚底有一条黑线,扎得越深的地方颜色越浅。现在,随着冰冷和惊吓的感觉逐渐消失,疼痛感开始袭来。
我转身,走下两级台阶,像一个负伤的英雄从战场归来。这时,忽然有声响从门的另一边传来。链锁哗啦一声被移开,门锁“咔嗒咔嗒”响了两声。还没弄清楚状况,我就被一个愤怒的法国人不停地捶打,转过身又看见一个矮小的女人:梳着灰色的平头,灰白的脸上只有颧骨下面透出胡乱涂抹的鲜红色高光。她背着光站着,屋子里暖黄色的灯光或烛光从她的身后透过来。我瞄到墙边堆放了许多油画布,桌子上满是插着画笔的瓶瓶罐罐和散落的颜料、铅笔,还有一摞涂了颜色的纸。一股刺鼻的气味随她飘来,混合着浓烈的尿味、油烟味和腥味,还有某种像蜡一样的化学气味。她围着老鼠皮般的围巾,穿着一件又旧又丑的像地毯一样的大衣,上面还挂着融化的雪水。现在我终于知道我要找的魔鬼是谁了,简直有些可笑,但她非常不高兴。
我抬起手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所以你最好停下来。”然后我转身离开。在这儿待着没有任何意义。
当我朝下面的几级台阶走去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番经过深思熟虑的语气大声说:“你不许到这里来,闯进我的家,还对我这么无礼。”
被打断的睡眠和血管中的肾上腺素使我来了脾气。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地说:“对你无礼?你才是无缘无故捶我房门的人。除非你有个没教养的十几岁小孩。”
这句话让她哑口无言,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她脸上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的,没有孩子。”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我说着,意识到是我先追着她到这儿来的。
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你在这儿小心点。这里可不是生活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能怪她——她的英语比我的法语好得多。我一瘸一拐地下着楼,脚趾和脚底的刺发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下到三楼的时候,斯蒂芬还站在门口,不过她已经穿上了牛仔裤和鞋子。
“就是一个……住在楼上的女人。”我尴尬地说,觉得自己就这样冲到黑暗中、一股脑地发泄愤怒的行为看起来一定特别蠢。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斯蒂芬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听到了。我想让你自己去处理。如果听到你的尖叫,我会上楼去救你的。”
我轻抚她的胳膊。“谢啦。她的脾气太臭了!”我大笑着说,“是个艺术家之类的。”
“那一定会变疯。”
“当然,还蛮有地方特色啊——我们的楼顶就住着搞艺术的。”
“阁楼上的疯女人[9]。”虽然斯蒂芬在开玩笑,可那画面还是让我打了个冷战;它让我想到了滚滚浓烟、死亡、精神病,还有血。我想起楼上那股动物脂肪燃烧的气味。
直到斯蒂芬踢掉鞋子、回到沙发上时,我才觉察到公寓里已经被安全的单调的灯光所笼罩。“嘿,你把电源修好啦。”
“是呀,电路板跳闸了。现在好了。”她指着开着的前门后面的一排开关说。“以后再停电就知道怎么办啦。”
“太棒啦。我去找找有没有咖啡。你想来点吗?”
“不用了,我要先和海登通话。”
我今天不止一次为我当初坚持不带海登一起过来而感到庆幸。“我敢保证她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你又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开始大惊小怪地拿起手机,一边搜索免费的Wi-Fi信号一边小声咕哝着。借着厨房里条形照明灯的耀眼光芒,我很容易地在台面上一个杂乱的角落里找到一台廉价、肮脏又陈旧的滴漏式咖啡机,弄懂了怎样接通电源,然后灌入水。我把水池的水拧开足有一分钟,才见它变得澄清、不四处乱溅。随后,我在乱糟糟的柜子里翻到了一包滤纸和一罐咖啡。我看见咖啡粉表面长了一层霉菌,就把表层刮掉,抖落到水池里,然后往咖啡机里舀了几勺。一定要煮些咖啡!感觉好像有一根织衣针在猛扎我的大脑,我知道是因为咖啡因脱瘾的缘故,即使在不久之前我刚喝过咖啡。无论什么霉菌都会被热水杀死的。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气感染任何可怕的热带疾病。当咖啡机咝咝作响冒出蒸汽时,厨房飘满了咖啡的香气,这里的一切都开始有了家的温馨。我真的在巴黎的小公寓里。虽然现状远不及当初设想的,但我们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