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蘋花梦(第4/28页)
紫檀木的琴身闪着悠远的光华,琴弦也一看便知是有年头的了,镶嵌在琵琶上的片片螺钿却像崭新的一样绚丽,美不胜收。
她轻轻拨了拨弦,一阵比珠玉更玲珑,比月光更剔透的琴音便在帷帐中响起来。
杜秋娘又惊又喜:“这把琵琶是……”
“你猜。”
“莫非……是杨贵妃用过的那一把?”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
杜秋娘喜不自胜地抱着琵琶回到榻上,正要弹奏,又停下来。
皇帝问:“怎么不弹?”
杜秋娘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在成都时听薛涛姊姊说起过一把琵琶,不知是否就是这一把?”
“哦?她说了什么?”
“她说,曾经有一个和我命运相仿的歌妓,也拥有过一把杨贵妃的琵琶。那个歌妓和我一样幸运,得到了一位真正的知音。他赠予她琵琶,与她共度了十年的好时光。最后,当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给予她庇护时,便忍痛放她离开,让她去过自由自在的新生活。”杜秋娘说得太投入太激动,完全忽略了皇帝越变越难看的脸色。
她无限神往又动情地说:“正因为薛炼师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才使我看清楚了我与……李公子的情弥足珍贵。今天我又知道了,我也曾被忍痛放走过,可见我已得到了最真的真心……”
“够了!”一声怒喝把杜秋娘震呆了。
皇帝拍案而起,暴怒使他的面孔扭曲变形,足以令人魂飞魄散。他飞起一脚,将榻边盛放玉盘的案几踹翻,盘中的清水泼洒在丝绒地毯上,水滴像一颗颗珍珠般闪闪发光。
“大家!”
杜秋娘惊愕地看到,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好多宫婢和内侍,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各个都像末日来临似的簌簌发抖。
皇帝狂叫:“冰!冰呢!”
“来了!来了!”一个年轻内侍快步奔入,率领众人抬着装满冰块的大木桶,手忙脚乱地捡起玉盘往里装冰块。
皇帝向前迈出一大步,不慎踩到了地上的水,脚下一滑,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
在大明宫中度过了两个寒暑,秋天是裴玄静最爱的季节。
与大千世界中的秋天相比,大明宫中的秋季少了硕果丰盈的满足,代之以多思的静谧和旷达。在这座宏伟的宫殿中,四季的变迁格外显著,秋季带给人的无奈感也更加鲜明。如火如荼的春夏离去得多么迅疾,令人无限惆怅。好在肃杀的冬季尚未到来,所以尽管大势已去,却还来得及再三回顾,汲取勇气去面对前方的漫漫长夜。
她在叔父的身上也看到了这份萧瑟的秋意。
裴度应召回京的第二天,便在大明宫中见到了裴玄静。
他端详了侄女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玄静,叔父应该早些来看你的。”
从勉强压抑住情感的语气中,裴玄静听到了叔父的弦外之音,但她只以淡淡一笑回应——自己一切都好,无需挂虑。
裴度说:“圣上刚刚与我长谈过了。他说,他很后悔对你所做的事。”
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裴玄静抬起双眸。
“他还让我来问一问你,是否想离开大明宫?”顿了顿,裴度道,“玄静,我与圣上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在言语中隐含歉意。所以我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你想出宫,现在就告诉叔父,我将去恳求圣上。我相信,我们是有机会的。”
许久,裴度都没有等到裴玄静的回答。虽然现在的她只能沉默,但沉默也有拒绝与认同的区别,裴度当然能分辨得出来。于是,他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李弥在我这里很好,我已当他是我的亲侄儿,你尽可以放心。”
裴玄静默默拜谢。抬起头时,脸上仍然风平浪静。
“……柳子厚去世了。”
她的表情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裴度长叹一声:“圣上已经颁发了召回子厚与梦得的诏书。可惜啊,诏书还未到柳州,子厚就病故了。所幸梦得已在回京的路上,不日便能抵达。子厚临终前修书给梦得和退之,托孤于他们二人。他的两个儿子,今后就将由梦得和退之分别抚养了。柳子厚一生怀才不遇,最终又走得如此凄凉,怎不叫人悲从中来。他去世前不久写了一首诗,我读给你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