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魔女归来(第5/5页)
这不像回忆,更像是一次鬼魂托梦,但她宁愿长梦不醒。
妈妈经常骑自行车送女儿学钢琴。她故意在琴键上弹出个重重的低音,却被扇了耳光。她顽强地留在“宛如昨日”,推开妈妈,冲上马路。令人眩晕的阳光下,爸爸突然出现。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像按了静音键。男人抱起她,一路狂飙回家。妈妈张罗了一桌子菜,爸爸让女儿站在角落,剥光妈妈的衣服,露出白白的肉体,胸口和肋骨有丑陋的黑色伤疤,像是烧伤的。他从腰间解下皮带,抽向妻子的肉体。血点像锋利的花刺,旋转着进入她的眼睛。妈妈不发出声音,这不是给女儿的表演,更非成人间的游戏。
七岁的小女孩在哭,泪水跟妈妈的鲜血一起流淌。她的双脚像被捆住,站在墙角,不敢靠近爸爸一步。后半夜,妈妈不见了,喝醉了的爸爸在床上打呼。盛夏叫不醒他,只能独自跑出去找妈妈。她没有哭,比大人还坚强,向遇到的每个夜行人,打听妈妈的下落。她走到南明高中门口,主题乐园还没造起来,四周全是荒野和废墟,呼啸着凛冽的西北风,夹杂鬼魂的呼号。
她发现了妈妈,妈妈蜷缩在学校围墙下,头发散乱,目光呆滞,脸上全是污垢,混合泪水、鼻涕和鲜血。妈妈说:“快离开这里!鬼魂们都出来了!我看到他们了!就站在你的背后。”
第二天,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妈妈。她被送去精神病院,诊断出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但在“宛如昨日”的世界,七岁的盛夏转回头,看到一群黑乎乎的影子,有的软绵绵,有的细瘦干枯,有的朦朦胧胧,有的目露凶光。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些鬼魂真实存在……
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她,以并不太好的数学水平,慢慢清点出了鬼影的数量——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三十九个。
鬼魂们靠近母女俩,露出好奇的目光,有的伸出脏兮兮的正在腐烂的手,抚摩小女孩的脸颊。冰冷的指甲正在脱落,雪白的骨头,还有蠕动着的蛆虫,绿色的死人头发……
盛夏听到自己的尖叫声,但她依然停留在“宛如昨日”,没有退出或摘下设备。因为,她想要看清那些鬼魂的脸。
当她再要看一眼妈妈时,却发现不再是三十多岁的肮脏女人,而是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她是魔女。
不知从哪儿打来的光,好像自带电影剧组,灯光师就潜伏在源代码中。她那张有些立体的脸,沉睡百年的塔莉亚,齐刘海底下,乌黑的双眼,古井似的幽深地盯着盛夏。她穿着白色短裙,清汤挂面的头发,很像二十世纪的日本恐怖片扮相。
这张脸——焦可明临死前发布在微信公众号上的,也是她昨晚昏迷后梦中所见的睡美人。
欧阳小枝。
西班牙人说,一个女人要称得上漂亮,必须符合三十个条件,或者说,必须用十个形容词,每个形容词都能适用于她身体的三个部分。比方说,她必须有三黑:眼睛黑,眼睑黑,眉毛黑;三纤巧:手指,嘴唇,头发……
卡门——魔女——欧阳小枝。
盛夏望而生畏地后退几步,依然是南明高中的围墙,背后是工厂废墟,依稀可辨魔女区。更远处竖着高高的烟囱,像业务繁忙的火葬场。南明路上公交车站的广告牌,肖恩·康纳利与凯瑟琳·泽塔-琼斯的《偷天陷阱》——小时候看过DVD,关于1999年千年虫的犯罪和偷画。
1999年?
盛夏出生的那一年,这不是她的记忆,而是欧阳小枝的。
她变成一个隐身的灵魂,潜伏在1999年的南明路。夏夜漫漫,路灯忽明忽灭,暑期的南明高中空无一人,只有影影绰绰的路人和流浪汉。
欧阳小枝,高二即将升高三的女生,手里捧着什么,视若无睹地经过,白色跑鞋像在地面飘浮。学校背后的围墙下,长着一株夹竹桃,绽开有毒的红色花瓣。她幽怨地闻了闻,掏出把小铲子,挖开墙角下的泥土,貌似要盗墓?她将手里的东西埋入泥土,是个长方形的物体——如果没有这株孤零零的夹竹桃,将永远不会再被人发现。
欧阳小枝回过头,看着盛夏,幽幽地说:“从今夜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欧阳小枝看到她了,十八年前的魔女,看到了十八年后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