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阁案 第八章 亡魂(第2/4页)

“骂得好,这些人白生一对眼珠子,眼里只见得到势和利,哪里辨得清腌臜不腌臜?一块肉掉进粪里,他们捡起来擦抹擦抹便能送进嘴里。你这些还算好的呢,我在那造作所修楼盖舍,整日见的尽是汗臊泥臭的蠢腿子……”

张用见两人如同妇人般絮扯起来,笑着从刘鹤手中拿过烛台:“冰清鞋底碰见玉洁腿子,好一对绝尘并蒂莲。你们慢慢清香,我再去瞅瞅那屎袋子。”

他举着蜡烛绕着秘柜,先细看了一圈,锁都上得完好。他走动时,脚下转盘也随之转动,回到原处时,那两人正在尖声争论袜子的香臭,兴致极高。张用笑着转过,举烛又照向墙壁和天花,铜面反照烛光,莹莹闪耀,映出他的身影来。他上下细细照看,一步步慢慢移动,走到后墙中间时,发觉那铜壁上有两小片污迹。他用指甲划了划底下那片污迹,抠去面上污斑,底下铜皮露出一个小孔,约有黄豆大小,里面填满泥垢。他从袋里掏出耳挖,朝洞里捅了捅,泥垢有些松动。再一用力,竟捅穿了外头的木板,外头的光亮透了进来。他又抠上头,又是一个小孔。

张用不由得笑起来,这两个小孔,小些的苍蝇倒是能钻进来。他对着小孔朝外面瞅去,下面五六尺外一道青瓦红墙,是秘阁的后墙。墙北是银台司的院子,一座楼宇矗立在正前方,琉璃瓦,青绿装,端雅清逸。楼上并没有人,十分寂静。此外,视线便被遮挡,再难看得更宽。

张用弹舌想了想,似乎摸到些脉络,便笑着摸了摸袋子,他时常随处躺卧,袋底尽是土渣碎粒,他用土渣将那两个小孔重新堵了起来。随后俯下身子,用蜡烛照着,去查看墙根地板。转盘将地板四角切分出四个圆弧,他细细瞅看四个弧角,尤其是墙角。查到东北角时,见墙角也有一片污垢,他忙又用指甲抠去,再用耳挖一戳,底下木板也露出一个小孔,只是底下很昏暗,只透上来一点弱光。

他笑着直起身,脚踩转盘,回到两个殿头那里,高声说:“走,下楼去!”

宁孔雀又搭了一只回汴京的客船。

从十一二岁起,她便觉着自己事事都能料理好,不论去到哪里,只要不懒,都能站稳脚跟,并不须倚靠任何人。然而,当她打问完姐夫姜璜的死因,发觉自己只是妄猜一场,顿时有些无着无落。独自在应天府街头闲走,如同一片叶子在水面上漂荡,不但无处可去,也没有哪里能停住脚跟。

茫茫然走了许久,想起姐姐宁妆花仍下落不明,便告诉自己,回去寻姐姐吧。如今你可做的事,唯有这一件了。

于是,她又回到河边,搭了一只去汴京的船。她仍要了一个小舱,独自坐在里头,趴在床边,望着河水出神。

船到考城时,船上有人下货,便泊在了岸边。这时,天已黄昏,漫天云霞像是燃着了一般。她轻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儿时有天暮春,晚霞也是这般红灿,她和姐姐搬了梯子,偷偷爬到房顶上,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一人含了一块韵姜糖,笑眯起眼,甜甜地看那晚霞。那时的心真如一滴水一般,映着晚霞便是晚霞,映着花朵便是花朵,哪怕映着的是泪水,也清亮明澈。人越长,心里积的尘土便越多,这心渐渐成了泥团,再映不见什么了。如今更是变作一块坚石,多少泪水恐怕都融不化、冲不净。

她正在发怅,忽然听到有人唤“宁家小娘子”,扭头一看,是她家一个老主顾,常年在汴京和考城两地发卖锦缎。宁孔雀这时不愿见人,更不愿攀谈,只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那人也知道她脾性,微有些尴尬,又不好立即走开,便随口寻了个话头:“寒食第二天,我见你家姐夫了。”

“寒食第二天?”宁孔雀听了一惊,姐夫寒食之前就已死了。

“嗯,还是夜里。”

“夜里?”

“嗯,就在这河边,再往前二里多路。离河岸不远有片杏花园,我和一班朋友去那里吃酒赏春,直耍到快半夜才散了。我骑着马,挑着灯笼沿河岸往回走,河里有只去汴京的客船,那船行过去后,我听见一阵扑腾划水声,忙勒住马扭头瞧了瞧,才看清是个人。那人游到岸边爬了上来,我忙挑着灯笼去照他,一眼看到他的脸,险些惊死,那人竟是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