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五章 丝织图(第4/5页)
丈夫听完,低下头,半天没有言语。以往有事时,他便是这样。不过,此时宁孔雀却不再着恼,只轻叹了一声:“该寻该问的,我都寻问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去寻。”丈夫忽然抬起头。
她一愣,见丈夫目光虽然仍虚弱呆滞,却比往常多了些诚恳,心头一暖,便问:“你有什么法子?”
“眼下只能先用笨法子,再去挨个儿寻人打问。城里人多,那伙人虽容易藏躲,可从另一头看,倒也是好事。人多眼也多,一定有人留意到那伙人了。”
她没料到丈夫能说出些有用的话来,望着丈夫,不由得露出了笑。这笑,唯有成亲头一两个月才有过,后来便如同冷灶里的炭火一般熄了。
丈夫见到她笑容,眼中一颤,也像被燃着了一般:“你就安心歇着,有事就唤娘,我这就去寻姐姐!”
丈夫朝她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快步走出门去。宁孔雀细想那笑容,虽仍有些呆弱,却比常日多了些果敢和牢靠。这两样,她都没见过。
程门板挺着背、板着脸往霍家茶肆走去。
常日里,他走路时腿只是微微有些牵扯不顺当,今天走得多了,两腿上的旧伤酸痛起来,便显出了瘸态。
他这腿伤是为了尽孝得来的。十几年前,他父亲病重,百般寻医问药,都治不好。他想起古时孝子割股疗亲,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做药引,来救治父母。他想,百行孝为先,这正是男儿立德立威之时。因此,他去寻来一把尖刀,一咬牙,将右腿后侧的肉割下一大片来。他疼得昏死,他娘和他新娶的娘子都吓晕过去,那块肉掉到地上,竟被家里那条狗挣脱绳子,冲过来吞了去。幸而邻居听到惨叫,忙赶了过来,急寻大夫给他救治。他醒来后,知道自己那块肉竟被狗吃了,恨到极处,想立时去杀了那狗,却又下不得床。他又叫妻子拿刀来,要另割一块肉给父亲疗病,被众人死死劝住。
他爹没能吃到他的肉,没过几天就病故了。他由于下手太狠,割到了筋脉,落下伤疾,走路走快了,便要扯痛。不过,他割肉的事迹却迅即传遍坊巷,那些平素轻忽他的人,见到他都眼生敬畏。那时他入吏职没几年,才刚升到第八等中隶。上司听说他这孝举后,要擢升他三等。他却忙叩首谢拒。他知道,若自己受了这擢升,外人难免会猜疑自己割肉的用心,反倒会看轻他。他要的是真敬重。
没过两年,他娘又病危。他自然又要割肉,他知道众人都在冷眼瞧着。他妻子哭嚷着拼命不许,他将妻子锁到了卧房里。这回他有了防备,早就将那条狗打杀扔了,又请了大夫在一旁看着。为了不让众人说他厚此薄彼,他下手依然狠重。这回割的是左腿,仍是血淋淋一大块。
然而,他娘吃了这肉合的药汤,仍不见效,很快也亡故了。他孝子的威名却稳当当立了起来。
这腿伤虽让他荣耀,却也让他时常难堪。毕竟男儿威不威严,先看样貌举止。走路一瘸,威严顿时便煞了几分。不知情的人,自然会轻视他,甚而在背后嘲笑。他又不能逐个去解释这病症来由。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升到吏职第一等,到那时,除了官长,便没人敢看轻他了。
只是,要做到这一条,首先得把眼下这桩“萝卜案”办好。
临到霍家茶肆前,他略放缓了脚步,让腿上的痛稍稍缓了缓,这才稳步走了进去。那店主霍祥见是他,忙迎了上来。霍祥四十来岁,微弓着身,瘦脸上赔着小心,嘴角挂着多年待客迎朋的滑笑,眼里却透着些慌。程门板最厌的便是这等神情。堂堂男人,自轻自贱,将自己弄成个滑头虾的模样。
他腿疼得厉害,进了店坐到了门边一根条凳上,板着脸吩咐:“你把那面匠的事再详细说一说。”
“唐浪儿是去年七月来我店里的,原名叫唐九,今年该有二十五六岁吧。我店里先来那个面匠那时刚辞工走了,唐浪儿是牙人鲁添儿引荐来的。这后生识眼色、人灵便,一进门见一根条凳被客人走时带斜了,他忙过去摆正。他说他会煮面,我便让他试试手。他进到厨房,没一会儿,便煮了碗辣齑面出来。味道虽算不得多好,瞧着却算过得眼。您也知道,来这一带店里吃茶吃面的多是进出城的过脚客,卖吃食,眼相比味相更要紧。我便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