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虫(第3/7页)
这明显是采取问句形式的攻击,只不过,当中带着胜券在握、不畏对方反击的自信。S不怀好意地歪着嘴角。
“哪有。”
我答复后,不由得垂下头,不敢回视S。我知道,视野上方,个子比我高的S正定定俯视眼前的瘦削男子。他发出咕的一声,彷佛从臼齿里侧吐出短短气息,锉刀擦过般的刺耳笑声紧接在后。
“那么,是谁的声音你都不在乎?”
乍闻,我还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
“你就是暗恋杏子,才一直偷听吧?”
那语气毫不掩饰嘲弄,甚至刻意强调。
吸进来的气,我呼不出去。低垂的视野中,太阳下的校园柏油路面反射出强烈的白光。只留下眼前S的双脚,日光模糊了周围的景物。
“你偶尔也会听到别的女人的声音吧。”
S在我头顶上方继续道:
“你应该没打算向杏子告密吧。”
油蝉的叫声扭曲灼热的空气。我无言点头,于是S停顿一会儿,才低声说:
“你今天也好好听着,我会让杏子发出你从未听过的声音。”
宛如漆黑的鲸鱼在空中前进般,S令人厌恶的声音不容许任何声响阻碍,直达我耳内。
“算是保密的谢礼。”
然后,S从我旁边走开。四周景物重回我的视野,只见S步向杏子。她伸手遮阳,露出微笑。她似乎问了S什么,带笑望我一眼。S接着又说几句,摇摇头。不久,两人便朝校门走去。
那天,S在墙的另一边,实现了他的预告。杏子发出我初次听闻、难以形容的声音,我内心萌生明确的杀意。
那周的星期日,我埋掉S。
两天后的星期二,杏子来找我商量。她联络不上S,打电话到他老家,亲人们也没头绪,于是S的母亲决定报警。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杏子哭着向我倾吐。我很有耐性地聆听,并握住她的手,反复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当然,S没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我经常和杏子在一起,原先是想安慰她、安抚她的情绪,渐渐地,见面的目的愈来愈模糊。之后,我们没特别的理由也照样见面,顺理成章有了亲密关系,我第一次在耳畔听到墙后的声音。大学毕业一年后,我们步上红毯,次年便生下春也。
“那,就结果而言,你已得偿所愿?”
我确实这么认为。
(三)
那是去年的事。
七月底,春也从小学带铃虫回来。因为暑假将至,班上养的铃虫由同学自愿带回家照顾。
我原以为放完暑假便会归还学校,但细听之下似乎并非如此。铃虫是儿子认养的,总共十几只。装在附网盖的塑料饲育箱内的铃虫,三分之二是公的,一放到暗处就会全体高声发情。
由于老师交代不能让土壤干掉,春也用杏子买给他的喷雾器,每天为饲育箱补充水分两次。每次喷水,铺在箱底的土壤和枯叶便会散发馊味。就是那座树林的味道。
春也把昆虫饲育箱放在客厅角落。每晚,我都被迫在三十五年贷款买的小小双层住宅中听铃虫呜叫。只要有一只先叫,另一只便随即跟进,于是,又一只摩擦起翅膀,不知不觉满屋都是叫声,在我脑中鲜明描绘出那个傍晚的深山情景。S破掉的头。我那件被他的血染红的外套。沾满泥土的双手。在颓倒树干下摇晃的两根长长触须。那双直勾勾盯着我的罪行,活像装饰品的眼睛。
“你干嘛带铃虫回来?”
八月刚过三天,吃完晚饭,我在餐桌上不由得抱怨。话一出口,我便知道不妙。客厅角落的饲育箱中,又响起那气人的、颤抖耳鸣般的合唱。
起先,春也绽开得意的笑容,但还未说半个字就面色一僵,唇角犹豫着,未完全扬起便静止。儿子从以前便时常露出这种神情。一旦察觉父亲不太对劲,一定会浮现这样的表情。
我刻意挤出笑容,重新问道:
“不是有人硬推给你的,对不对?”
春也不安地缩起小小的下巴点头。厨房传出轻微的餐具碰撞声,杏子在洗碗。
“不可以带回来吗?”
“不可以?怎么说?”
“因为……”
因为爸爸不就摆出那种脸色了?一副想摔东西、大叫的脸色,不是吗?
“爸爸不讨厌昆虫啊。去年夏天,不是和你一块抓过独角仙、锹型虫,还有金龟子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