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爆炸(第4/8页)

“是。”

“肤色有多黑?”

艾斯特班说:“我不懂这有——”

“比较像你还是比较像她?”

“他的肤色很淡。”

“所以冒充西班牙人也过得去?”

艾斯特班看着格蕾西拉,又转回来看乔。“那当然。”

“这一点为什么很重要?”格蕾西拉问。

“因为等到我们对美国海军做了那件事之后,他们会记得他的。而且他们会追杀他。”

格蕾西拉说:“那我们要对美国海军做什么事?”

“首先,就是在那艘军舰上炸出一个洞。”

那颗炸弹不是花点小钱在街角跟无政府主义者买的、里面装了一堆钉子和钢垫圈的土炸弹,而是一个更精密、更细致的武器,或者卖的人是这么说的。

圣彼得斯堡市的中央大道有一家佩斯卡托的地下酒吧,里头有个酒保叫谢尔登·布德雷。他三十来岁时,有好些年都在帮海军拆除炸弹。1915年,美军占领海地太子港期间,他因为通信设备问题而在当地失去了一条腿,这件事他到现在还很愤怒。他帮他们做了一个很棒的爆炸装置——一个钢制的四方盒子,大小就像装童鞋的盒子。他告诉乔和迪昂,里头放了滚珠轴承、黄铜门把手,还有足够的火药,可以在华盛顿纪念碑上炸穿一个大洞。

“一定要把这玩意儿摆在引擎正下方。”谢尔登把包了褐色纸的炸弹放在吧台上,推向他们。

“我们不光是要炸掉引擎而已,”乔说,“还想把船身炸开。”

谢尔登吸着他的上排假牙前后摇晃,双眼看着吧台,乔明白自己的话对他是一种侮辱,于是没再说话。

“不然你们以为会怎样?”谢尔登说,“一个像汽车那么大的引擎爆炸了,当然会炸穿船体,掉进坦帕湾啊。”

“可是我们不希望炸掉整个港口。”迪昂提醒他。

“这就是她美妙的地方。”谢尔登拍拍那个包裹,“她很专注,不会喷得到处都是。只要她发作时别站在她面前就行了。”

“那,呃,她有多容易爆炸?”乔问。

谢尔登双眼充满深情:“用槌子敲她一整天,她也不会生气。”他抚摸着褐色包装纸,像在抚摸一只猫的脊椎,“把她丢到空中,落下来时你也不必逃开。”

他兀自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乔和迪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如果这家伙脑子不是完全正常,那他们就等于是要把一个不定时炸弹放上车,穿过坦帕湾开回伊博去。

谢尔登竖起一根手指:“还有一个小警告。”

“什么意思?”

“一个你们应该知道的小细节。”

“那是什么?”

他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负责引爆的那个人,最好跑得很快。”

从圣彼得斯堡开回伊博的那段路有二十五英里长,乔走得步步惊心。车子的每个颠簸、每个跳动,都让他们心惊胆战。底盘所发出的每个喀啦声,都像是死亡的前奏。他和迪昂始终不谈自己有多害怕,因为不必开口,那种恐惧充满他们的双眼,充满车内,让他们的汗水发出金属味。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看着前方,驶过甘狄大桥时,他们的目光偶尔转向海湾,看着毫无生气的蓝色海水尽头那道亮白的海岸线。鹈鹕和白鹭从大桥的栏杆上飞起,鹈鹕常常飞到一半忽然定住,然后仿佛中枪似的直直落下。它们会投入水面又飞起,嘴里衔着一条扭曲变形的鱼,随即一张嘴,不管那条鱼有多大,都会瞬间消失。

迪昂开着车,驶过一个坑洞,再是一道撑住桥梁路面的金属支架,接着又是一个坑洞。乔闭上眼睛。

太阳映在风挡玻璃上,隔着玻璃吐出热火。

迪昂开到桥的另一端,柏油路转为碎贝壳和碎石子铺成的路,双线道也转为单线道,路面忽然变成了高低不平、软硬不等的拼贴物。

“我的意思是……”迪昂说,可是接下来又没话了。

他们颠簸着开了一个街区,然后在车阵中停下来,乔努力压抑着跳下车、抛弃迪昂、丢开这整个计划的冲动。哪个脑袋正常的人,会载着一颗他妈的炸弹在路上跑?哪个人?

精神错乱的人。想死的人。认为幸福只是安抚人心之谎言的人。但乔见识过幸福,他知道幸福的滋味。而现在他冒着再也不能体验幸福的危险,运送一件威力足以把三十吨引擎炸得穿透钢制船身的爆炸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