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我想,你认识史塔伯斯小姐,”菲尔博士说,“桑德士先生,我给你介绍蓝坡先生,从美国来的,他住我们这儿。”
不由分说,蓝坡的手就被这位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士凭着一腔基督徒精神,热情有劲地握住了。汤玛士·桑德士先生面带职业微笑,两颊剃得油光净亮的,他是人们会称赞他一点不像神职人员的那种神职人员。他额头上汗水直冒,温和的蓝眼睛倒像个童军领队的眼睛一般机灵。桑德土先生四十岁,但看上去年轻得多。他让你感觉他从事他的信仰如此地理所当然,有如他在球场上为——比方说,伊顿公学,或是哈洛、温彻斯特等,姑且不管他的母校是哪一所——效忠一样。他像剃了头的僧侣一样,粉里透红的头皮周边有一圈蓬松的金发。他还挂了一条粗大的怀表表链。
“很高兴认识您,”牧师热络地大声说,“我——呃——也很高兴曾在大战期间结识许多你的同胞。隔海的表亲,是吧,远洋的麦亲。”他淡淡地、职业性地笑了一下。这老美对他那股专业惯性的亲切圆融感到吃不消。他嘟囔了几句便转向桃若丝·史塔伯靳……
“幸会,”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说,“又见面了,好开心!你跟我们共同的朋友哈里斯一家人分道扬镳时,他们都好吗?”
蓝坡正要问:“谁?”却及时看出她眼神中期待他接腔的无辜模样。加上一个爱笑不笑的表情,把那眼神烘托得更鲜活了,“啊!哈里斯他们哪,”他说,“好得很,谢谢,好得很。”他灵机一动,还瞎蒙了一句,“小茉莉在长牙。”
好像没人关心这个讯息。他对自己妄加增添的具体细节有一丁点儿心虚。他才要进—步针对哈里斯一家人胡诌些详细资料,菲尔太太忽然像只咕咕鸟一样再度露脸,冲到前门来招呼大家。她糊里糊涂说了一串话,主要大概是有关啤酒、奶油糖霜蛋糕、屯任牧师真是周到之类的话,还询问主任牧师被可恶的草坪洒水器喷得全身湿透,有没有好一点?又追问他确定没着凉、没得肺炎吗?桑德士先生敷衍地咳了几下,才表示他确定没事。
“哎呀……讨厌!”菲尔太太说着说着,走进一堆绿叶丛中,“近视这么深,瞎得跟个蝙蝠一样,亲爱的桑德士先生……宝贝丫头啊,”她凑向女孩问道,“你哥哥哩?你说过他要来的呀。”
一片阴霾瞬间回到桃若丝·吏塔伯斯脸上,就和蓝坡昨晚看到的一样。她迟疑了一下,一手搁在另一手的手腕上,作势要看表,但很快又放了下来。
“喔,他会来,”她说,“他在镇上——买点东西。待会儿会直接过来。”
屋后的花园里,茶几已放妥了,摆在一株大莱姆树的树荫下,几尺外有一条潺潺小溪。走去的路上,蓝坡及丫头落在其他三人后面。
“小婴儿艾得维,”蓝坡调侃地说,“得了腮腺炎——”
“还天花呢。嗯,你讨厌!我以为你要揭我的底。圈子这么小——唉,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见过?”
“有个莫名其妙的律师看见我们在月台上谈话。不过我还以为你才要掀我的底呢。”
这巧合使他们转头,会心地彼此互望。他再一次看到她眼睛亮了起来。他很兴奋又觉手足无措,颇像菲尔博士的口气说了声“哈!”同时察觉草地上斑驳的影子在晃动。两人笑开了。她接下去低声说:“我无法形容——昨晚诸事不顺,我心情低落透顶了。伦敦又这么大。我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喔,结果被你撞上,看来又蛮友善,我才会开口的。”
蓝坡兴奋地想给谁来几拳发泄一下。在脑海里,他以胜利姿态出手了。他感觉自己底气十足。他有些缺乏机智地说(但一昧地只知奚落的读者,你得承认他说得倒是非常自然):“我很高兴你开口了。”
“我也是。”
“也高兴?”
“也高兴。”
“哈!”蓝坡得意洋洋地大大舒了一口气。
前头扬起菲尔太太扁扁的嗓音:“——杜鹃花、漏斗花、矮牵牛、天竺葵、蜀葵、忍冬,还有蔷薇!”她尖声嚷着,好像要喊住火车似的。
“我近视这么严重,看不清这些花,不过我知道它们都在这儿。”她露出一个灿烂但有些暧昧的笑容,揽住随后才到的这二位,催促他们入座,“喔,基甸,宝贝,你不会是要喝那捞什子的啤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