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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2/6页)

副局长轻轻地领着他向门口走去。那人颤栗着,流泪不止,忽然做了一个近乎无意的动作,推了副局长一把,副局长一头栽向一条凳子。

那人飞跃几步奔到雷背后,一只手圈住雷的脖颈,手指扣在雷的右胳肢窝里,另一只手一把打落雷的帽子,蒙住他的眼睛,把雷的头扭转过来对着自己,雷的耳朵被迫贴在他冰冷湿润的嘴唇上。那人的嘴唇蠕动着,嘶哑的耳语声细若蚊鸣,充满忏悔与绝望的味道,只有雷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群流氓见状立即炸开了锅,个个兴高采烈。

那个身份不明者骤然放开了雷,双手抓住一根有凹槽的圆柱,拼命攀着柱子向上扑去。雷一心想着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根本没有顾及其他。那似乎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符号,非常刺耳却又有力量,必定包含有雷想像不出的暗示。Dinanzi(面前)。雷一边跌跌撞撞追赶着逃脱者,一边竭力回想那番耳语,“永恒的永存,永恒的永存”(etterne etterno,etterne etterno),试图记住它们,但是非常困难。身份不明者的冲劲非常大,大得就算他此时想刹住脚步也不能够了。这一瞬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撞破厚厚的凸窗玻璃,身体飞了出去。一块酷似长柄大镰刀的碎玻璃片,以舞姿般优美的姿势旋转着飞出去,划过那条黑围巾,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气管,只见他身子一软,头先脚后地跌出窗外。他与纷飞的玻璃碎片一起在空中急速坠落,重重掉在楼下的院子里。

一时间鸦雀无声。雷冲到窗口往下望,坚硬的厚鞋底踏得玻璃碎片四溅,就像雪花飘飘扬扬。身份不明者四肢摊开,倒在厚厚的落叶上,他的身体被玻璃碎片的棱角划破,简直成 了一个万花筒:枯黄的落叶,黑色的围巾,鲜红的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顽童在那里指指点点,大喊大叫,围着尸体手舞足蹈。雷冲下楼去,心里还在念着那些模糊不清的话,不知道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缘故,选中他来倾听临终遗言:Voi ch’intrate.Voi ch’intrate.(你们走进来的。你们走进来的。)

洛威尔急急忙忙穿过哈佛大院的铁门,飘飘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寻找圣杯的英雄。照他的想法,哈佛大院越是变成心怀敌意者的大本营,他心中的骑士精神就越强烈。前几个礼拜,校务委员会想尽了法子来劝说洛威尔教授采纳改革建议,如果他照办,他所在学院面临的麻烦也就烟消云散了,可这样一来,也就等于认可了校务委员会对洛威尔开设的全部课程享有最终审批权。洛威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通过哈佛监督委员会那漫长的审议程序,才能获得批准,这可比登天还难。

蒂克纳教授离职后,朗费罗接任了他的职位,创办了但丁研究班,聘请了才华横溢的意大利流亡者彼得罗·巴基来教授意大利语。由于学生对但丁研究班和意大利语缺乏兴趣,在他开设的课程中,这门课始终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乐的,毕竟还是有几个热情的学生坚持上完了这门课,其中一个就是洛威尔。

如今,在与校方斗争十年之后,洛威尔面临着一件大事:美国人发现了但丁。他对此期待已久,而现在时机已然成熟。可是,哈佛出乎意料地采取坚决抵制的态度,但丁俱乐部内部也有关碍:霍姆斯的观望态度。

前不久,星期六俱乐部在帕克酒店举行的晚宴上,新近跻身波士顿巨富行列的商人菲尼斯·詹尼森,坐在洛威尔身边。当时洛威尔的心情糟糕透了。“哈佛又在骚扰您了?”詹尼森说。洛威尔满脸惊愕。“不要吓成这副模样,好朋友。”詹尼森笑道,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 “几天前我偶然碰见了校务委员会的几位委员,特意就这事跟他们打了招呼。您知道,波士顿和坎布里奇发生的事情,没有我不晓得的。”

“亲爱的詹尼森,这话就在咱俩之间说说,他们绞尽脑汁要取消我的但丁课,”洛威尔打断他说,“有时候我担心我捍卫但丁的努力有多大,他们抵制但丁的程度就有多深。”詹尼森对这件事表现得很是关心。

洛威尔流露出迷惑的眼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当教授的料,詹尼森。人无完人。我太过敏感,也不够自负——应该说是形诸于外的自负。我已经给这事弄得疲惫不堪了。”他停顿了一下,“当了这么多年教授,为什么我就不能麻木地对待这个世界呢?像您这样的人,工业大王,对这种可鄙的生活有何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