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1/24页)

这就是他写给费尔明娜·达萨最初几封信的源泉。在那些信中,他曾整段照搬西班牙浪漫主义作家的诗篇,而直到现实迫使他更加关注尘世琐事而非心灵的苦痛,他才朝着当时那些催人泪下的连载小说和一些更为世俗的散文作品靠拢了一步。他学会了跟母亲一起一边落泪一边朗读当地诗人的作品,这些诗作在广场和各个城门口花两个生太伏就可以买上一册。但同时,他也会背诵黄金世纪最经典的卡斯蒂利亚语诗歌。总之,他严格按照到手顺序阅读一切能够到手的书籍。甚至在他那初恋的艰难岁月过去很久之后,他早已不再年轻,却还会把二十卷《青年宝库》、全套翻译过来的加尔涅尔·诺斯社的经典著作,以及维森特·布拉斯科·伊巴涅斯收在普罗米修斯文丛中的较为简单的作品,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

但不管怎样,他在那所小旅馆中度过的青年时光并非仅限于阅读和书写炽热的情书,还初识了那种没有爱情的爱的秘密。中午过后,旅馆里生机勃勃起来,他的那些夜鸟朋友如降生时一般赤裸着身子起床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下班回来,会看到一座到处都是光着身子的仙女的宫殿。她们大声地谈论着当事人向他们透露的这座城市里的秘密。其中很多人的裸体上展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小腹上的刀疤,子弹留下的疤痕,爱情留下的刀痕,以及剖腹产后惨不忍睹的缝合痕迹。有些人白天会把最小的孩子带在身边,这些孩子是她们年轻时叛逆或失足带来的不幸果实。孩子刚一进来,她们就把他们的衣服脱光,以免他们在这个裸体的天堂里感到与众不同。她们各烧各的饭,所以没有人比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吃得更好,因为她们邀请他时,他总是从每个人那里挑最好的吃。每天都像过节,直到黄昏。那时,她们便光着身子,唱着歌,排着队去盥洗室梳洗。她们互相借香皂,借牙膏,借剪刀,互剪头发,互相换衣服穿,再把自己的脸化得跟可怜的小丑似的,出门去捕捉当晚的第一批猎物。从这时起,旅馆里的生活就变得没有人格、无情无义了,没有钱就休想参与其中。自从认识费尔明娜·达萨以来,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让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感到自在了,因为这儿是唯一不让他觉得孤独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里最终成了唯一能让他感到仿佛和她待在一起的地方。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一位上了年纪、举止优雅、有着一头漂亮银发的妇人也住在这旅馆里。她从不参与裸体女人们的日常生活,她们对她则怀有一种神圣的敬意。她年轻时,一位少不更事的恋人把她带到这里,享用了一段时间后拋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不过,虽然带着这个污点,她还是嫁得不错。成为寡妇时,她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都争相让她和自己一起生活,可她却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比自己年轻时曾在此放荡过的这个旅馆更合适了。她在这里的房间是她唯一的家,这让她立刻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身上找到了共鸣。她说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有朝一日会成为闻名世界的学者,因为他可以在淫荡的天堂里用阅读来丰富自己的灵魂。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也很喜欢她,常帮她去市场买东西,而且经常和她一聊就是一下午。他觉得她在爱情方面是个智者,因为尽管他没有向她透露自己的秘密,她却已经多次为他的爱情指点迷津。

如果说在爱上费尔明娜·达萨以前,他都不曾陷入那么多唾手可得的诱惑之中,那么如今费尔明娜·达萨已成为他的正式恋人,他就更不可能如此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同那些姑娘们共同生活在旅馆里,分享她们的喜悦和愁苦,但无论他还是她们,都没有想过要越雷池一步。一次意外事件证明了他的决心之坚定。一天下午六点,就在姑娘们穿衣准备接待晚间客人的时候,旅馆中负责清洁的女孩走进了他的房间。她是一个年轻姑娘,但看上去衰老而僬悴,在那些裸体女人的光芒之中,就像一个穿着忏悔服的罪人。他每天都能看见她,但从没感觉到她也注意到了自己:她走过每个房间,手里拿着几把扫帚,一只装垃圾的桶,还有一块专门用来从地上捡起用过的避孕套的抹布。她走进房间,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正像往常一样在读书。而她也像平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扫着地,以免打扰他。突然,她朝床边走过来。他感到她那只温热而柔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在寻找着什么,接着它找到了,便开始解他的扣子,同时,她的呼吸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他装作读书的样子,直到再也装不下去,只好挪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