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别(第4/36页)

陆续有人从起火的房屋里逃出来,几个驿卒模样的人提着水桶奔过来,边喊边朝熊熊烈火泼上去,根本无济于事。

裴玄静算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杯水车薪。

“完了。”崔淼在她身边喃喃,“驿站完了。大仓估计也得完……”

火势愈加猛烈了,有人去开了马厩的门,驿马一涌而出,有些马身上已经落了火星着了火,纷纷嘶鸣着朝河岸的方向跑去。动物就是有这种求生的本能吧。

裴玄静突然大叫:“我的箱子!”

她的那箱嫁妆还搁在马车上,停在后院里。

“你待着,我去!”崔淼扭头便跑,裴玄静哪里听他的,立即紧跟而上。

前后左右的房屋都在突突蹿着火,还不时有烧透的梁架倒下,两人简直是在火焰中杀出一条路来。

找到了——马车并未着火,但已被周围的烈焰熏得滚烫。箱子也还完好,崔淼伸手去搬,却立即被烫得龇牙咧嘴。那么重的箱子平常搬起来都困难,现在又被烤得炙热,徒手根本不能碰。

“怎么办?”崔淼喘着粗气问裴玄静,“要不你挑几件最要紧的东西吧?”

裴玄静只是咬紧牙关。崔淼见状,往掌心里啐了几口唾沫,运足气又要去搬箱子。

“住手!”她大叫着去拦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粒火星从天而降,箱子瞬间燃烧起来。

裴玄静拉着崔淼往后退去。“箱子我不要了!快走啊!”她已热泪纵横,却死也不肯松开拉他的手。

两人互相拉扯着逃出烈火的包围圈。

崔淼恨声连连,“刚才你应该让我搬的,多少能抢下一些东西……”

“太危险了,你会烧伤的!”

“可是你的嫁妆……”

“没关系。”裴玄静扬起脸,含泪回答,“最重要的东西都在我身上。”

“啊!”

“咱们赶紧走吧。”她环顾四周,驿站里的人几乎都逃光了,周围的空气也烫得让人濒于窒息。

“是,快跑!”

崔淼牵起裴玄静的手,朝着渭河岸边跑过去。

出了驿站才看见,连绵的河阴大仓已经烧成一条长长的火龙,见头不见尾。狭长的河岸上来回穿梭着救火的人群,看打扮已经不是驿丁,而是守卫大仓的正规士兵了。

烈火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码头旁聚集了不少人,两人便也奔向那里。可是还没到码头,他们就被一队人马团团包围住了。

领队者骑在高头大马上叫道:“抓捕纵火犯!”

“我们是住驿站的客人,不是纵火犯!”

根本没人理会他们的辩白,火声、风声、人声把一切都淹没了。

2

对于漕运的噩梦,宪宗皇帝李纯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贞元二年时,江淮转运使韩滉一度和朝廷叫板,拖延运输漕米入京。关中很快山穷水尽,禁军公然在大街上叫骂,威胁再不发军饷就要造反了。

李纯记得,那段时间爷爷德宗皇帝天天在大明宫中遥望东方,一边祷告上苍,一边近乎绝望地等待着渭桥码头的消息。总算天佑大唐,终于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早晨,德宗皇帝等到了驻守陕州的陕虢都防御使李泌的加急快报——漕运船队到了!皇帝闻讯欣喜若狂,竟一路狂奔至东宫,对着太子大喊:“漕米已到陕州了!漕米已到陕州了!……我父子得生矣……”

那一年李纯刚满九岁。

祖父和父亲为了漕米抱头痛哭的一幕从此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在李纯的印象中,祖父和父亲还有一次相对而泣,是在贞元二十年的严冬。那年深秋,父亲李诵在太子的位置上苦熬整整二十五年后,终于中风病倒了。这一病便无法下地也说不出话。德宗皇帝心急如焚,每以老迈之躯亲至东宫探望,父子二人亦只能紧握双手,默默地相顾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