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卫(第5/7页)

“我过着正常的生活,马修。也可以说我是下定了决心要过正常生活,不过这种事其实跟决心并没有多大关系。我念大四的时候,和一个几乎是认识了一辈子的女孩订婚。双方的父母都是朋友,我们是青梅竹马。我毕业后就跟她结婚了。之后我继续进修,专攻艺术史,这你也许还记得,而且我也想办法申请到水牛城大学的教职。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分校,目前是这个称呼,不过多年前它还没有变成州立大学的一部分,只是简简单单的水大,大半学生都来自城里以及邻近地区。

“我们先是住在校园附近的一间公寓,不过之后双方家长都出钱帮忙,所以我们就搬进了哈兰街的一栋小房子,到我俩从小长大的家差不多是同等距离。

“而且离大卫雕像也不远。”

他过着正常生活,他解释道。生了两个小孩,迷上高尔夫且加入了乡村俱乐部。他得了些家产,一本他写的教科书的版税进账每年都稳定增长。一年年过去,他也越来越容易相信,自己和男人的关系仅只是个过渡,而且基本上他已经克服了这种障碍。

“我还是有感觉,”他说,“不过付诸行动的需求好像已经过去了。比方说,我有可能被哪个学生的外表吸引,不过我从没有采取行动,或者认真考虑要采取行动。我告诉自己我的爱慕纯属审美心理,是对男性美的自然反应。年少时,我们荷尔蒙过盛,所以我才会把这个和性欲搅在一起。现在我则清楚认知到,这只是无关性爱的无邪表现而已。”

但这并不表示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他的小小冒险。

“我会受邀到某地开会,”他说,“或者担任客座。我会抵达一座我不认识别人也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然后我会小酌几杯,我会觉得需要来点刺激。我也可以告诉自己说,虽然和另一个女人发生关系就是背叛妻子违反誓约,但和另一个男人来点无邪的运动则无伤大雅。所以我就会去往那种酒吧——永远不难找到,就算在当时那种封闭的年代,就算在乡下小城或者大学城也一样。而且只要到了那种场所,要找对象绝对是轻而易举。”

他沉默一会儿,眼睛望向地平线。

“然后我走进了威斯康辛麦迪逊城的一家酒馆,”他说,“而他就在那里。”

“罗伯特·保罗·奈史密斯。”

“大卫,”他说,“我看到的正是他,我一跨过门槛两眼盯住的便是那少年。我还记得那个神奇时刻,你知道。我现在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当时的模样。他穿了暗色丝绸衬衫和棕色长裤以及一双便鞋,没有穿袜子——一如当时的流行。他站在吧台旁边,手捧一杯酒,他的体型以及他站立的模样,那神态,那表情——他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不只如此,他就是我的大卫。他是我的理想,他是我这辈子一直不自觉地追寻的目标,我用眼睛饮下了他,从此迷失了自己。”

“就这么简单。”我说。

“噢,是的,”他同意道,“就这么简单。”

他沉默下来,我心想不知他是否正在等我追问。我认为不是。他好像选择了要暂时留在那段记忆里。

然后他说:“一言蔽之,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坠入过爱河。我开始觉得那是一种发狂的状态。那跟深切的关爱不同。关爱对我来说,是很正常甚至高贵的感情。我当然爱我的父母,也以另一种方式爱我的妻子。

“我对大卫的感情却属于截然不同的层次。那是一种执着,是完全的投入,是收藏家的热情:我非得拥有这幅画,这座雕像,这张邮票。我非得到它不可,非得完全拥有它。它,且仅有它,可以让我完整。它能改变我的本质。它能让我的生命展现价值。

“不是性欲的满足,不算是。倒不是说和性毫无关系。大卫带给我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但在那同时,我觉得性冲动其实并没有过去的某些经验来得强。我想拥有大卫。如果办得到,如果他完全属于我的话,和他发不发生性关系其实都无所谓了。”

他陷入沉默,而这回我则认为他是等着要我追问。我说:“然后呢?”

“我放弃原有的生活,”他说,“会议结束以后,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在麦迪逊多待一个礼拜。然后就和大卫飞往纽约,在那里买了间公寓——龟湾一栋棕石建筑的顶楼。之后我又飞回水牛城,自己一个人,告诉妻子我要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