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第2/3页)
卡罗琳快速赶过来,俯在她丈夫上方,拿走我稳定双手里的抱枕。她蹲下来,双手将冒烟的抱枕牢牢盖住克罗张开绷紧的嘴巴和暴凸的眼睛。
“你还有一颗子弹,”她对我说,“开枪吧,动手!”
我把手枪使劲戳进抱枕里,力道之猛,似乎想用枪管把抱枕的羽毛和表布塞进克罗张开的咽喉里,借此闷死他。他的呻吟声和发不出的尖叫声此时完全被压抑下来。我扣下扳机,那把忠实的手枪击发最后一次。这回传来熟悉的声响(至少在我听来很熟悉,因为在鸦片梦里听过),是后脑勺的碎裂声,像被敲碎的核桃。
我把闷烧的抱枕踩熄。
卡罗琳低头瞧着那张红红白白的脸,那张脸尽管破碎,表情却从此定住不变。但她脸上的表情连认识她这么久的我都无法判读。
接着我们一起转头查看,期待听见叫嚷与奔跑声。我几乎预期初级牧师克瑞斯派克尔会果敢地从我们和大教堂与街道之间的碧油油小山丘大步跑过来。
没有人来,连远方的高声询问都没有。那天晚上风由陆地往外吹向海面,而非从海上吹过来。湿地的杂草整齐划一地摆动。
“抓他的脚。”我轻声说。我用毛巾裹住克罗破碎的脑袋,以免沿路留下血迹和脑浆,又拿出手提箱里的黄色长围裙穿上。卡罗琳特地写信来提醒我要记得带,甚至告诉我毛巾和围裙放在格洛斯特街90号厨房的哪一个抽屉里。“可别让他的后脚跟在草皮上刮出一道凹痕。”我说,“你在搞什么鬼东西?”
“我在捡他的衬衫纽扣。”卡罗琳蹲在地上回答我。她的语气非常冷静,习惯缝纫玩纸牌的修长手指敏捷地在草丛里舞动,捡起那些小小的牛角扣。她捡得很从容。
而后我们把克罗的尸体抬到大约十八米外的生石灰坑。这应该是最冒险的时刻(我抓着他腋下,多亏那件围裙吸走了他后脑勺那些糜烂物质。只是,我想不通此时扛着克罗脚踝的卡罗琳如何预知到会有这个问题)。不过,尽管我不停转头,墓园或更远处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人影。我甚至忧心忡忡地瞄向大海,因为那些水手几乎都随身带着小型单筒望远镜或其他望远镜。这时卡罗琳突然笑出声来,我被她的笑声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克罗给摔下地。
“到底什么事那么好笑?”我气喘吁吁地问。我喘气不是因为抬着克罗,他的尸体好像是空的,几乎没有重量。我喘气是因为走路。
“我们啊,”卡罗琳说,“你能想象我俩这时候的模样吗?我腰背弯得像个驼子,你穿着鲜黄围裙,我们两个就像操控失当的牵线木偶,脑袋瓜转个没停。”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我说。我们终于把克罗送到他暂时的目的地,我无比轻柔地——远超过当下情况允许的轻柔——将他放在生石灰坑旁。
“总有一天你会看得出来的,威尔基。”卡罗琳放下克罗的脚,双手互相擦抹,“这里交给你处理。我去收拾野餐的东西。”她往回走之前先看看海边,又抬头看看后面的塔楼,“这其实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哦,别忘了用你手提箱里的袋子装那些戒指、硬币、手枪……”
尽管我在这方面(或类似情境)经验比较丰富,但如果她没提醒我,我真的会忘记,直接把克罗连人带戒指,一条我马上会找到的金项链和链坠(里面有女人的照片,但不是卡罗琳的),他的怀表和很多硬币一起推进生石灰坑里,等一两星期后我再回来,那些东西恐怕很难,甚至不可能打捞得到。于是,一分钟后那些金属物品连同黑彻利那把如今毫无作用的空手枪(我一点儿都不留恋它)都被收进麻布袋里,再过两分钟,克罗也消失在生石灰坑底下。
我把那根在草丛里藏了很久的铁棒扔进湿地,走回刚刚的野餐地点。“你这会儿又在做什么?”我问,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怪。我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我们在阿尔卑斯山高处攀爬,而不是站在海平线的墓园里的样子。
“我要把他砸破的那块破盘子的碎片找出来拼好,那是块好盘子。”
“哦,天……”我顿时停住,因为公路上传来人声。有一架无顶马车经过,车上有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他们欢欣地指着夕阳西下后天边的粉红云朵,那是在大教堂和墓园的相反方向。我凝视着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的脑袋和视线始终没有转向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