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第3/5页)
接下来两天坟墓仍然开放,接下来两天那长得没有人找得到末端的队伍继续延伸。数以千计的泪滴与花朵落在坟墓上。即使坟墓终于封闭,一块刻有狄更斯姓名的巨大石板滑到坟墓上就位,接下来好几个月,哀悼者仍然持续涌进来,鲜花持续出现,泪水持续滴落。他的墓碑很快就被一大堆香气四溢的缤纷花朵淹没。之后多年都是如此。
而这还只是开始。
6月14日那个傍晚,我跟波希一起走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波希哭得十分惨烈,就像狄更斯的小孙女米绮蒂看见她的“敬爱的”在台上用奇怪的声音说话叫嚷时发出的一样。我向他道别,在附近花园的高大树篱后方找到一处隐秘的无人处所,使劲咬住指关节直到鲜血迸流,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那还只是开始。
6月14日那天晚上,我在空荡荡的家里来回踱步。
6月9日乔治和贝西休假二十四小时后返回,我马上开除他们,没有告知解雇理由,也没有给他们推荐函。我还没雇到替代人选。隔天——星期三,距离我跟狄更斯约好天黑后在法斯塔夫旅店外面碰头那天正好一星期——凯莉会回家,但她只会短暂停留,之后会去乔瑟夫·克罗家每月一次地例行性探望她母亲。
这段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春季里窗户高高敞开,窗外飘进来的声音只有偶尔路过的深夜车辆和微风拂过枝头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偶尔会有刮擦与搔抓声,像枯枝或棘刺刷过厚实木板,或可怜的埃格妮丝仅剩的残骸扒抓着仆人用梯封死的出入口。
我听到狄更斯死讯的头两天,风湿性疼痛减轻的程度十分惊人,更惊人且令我振奋的是,我脑袋里没有任何东西移来动去。我开始相信,六天前那个晚上狄更森、巴利斯·菲尔德和祖德本人在狄更斯的天竺葵花丛里将我迷昏后,祖德移除了我脑子里的甲虫。
可是那天我抬着棺木进入诗人角,事后又跟波希一起去时,我眼睛后方再度出现那股压力、疼痛和甲虫奔跑的感觉,就连甲虫在我脑子里钻洞的声音也回来了。
我喝了正常剂量的鸦片酊,又自行注射三剂安全的吗啡,依然无法成眠。尽管天气温暖,窗户敞开,我还是在我书房壁炉升起熊熊炉火。
找点东西来读……找点东西来读!
我在高耸的书柜前走来走去,偶尔抓下一本早先预定要开始读或要读完的书,站在壁炉旁柜子上的蜡烛附近,或我书桌上的灯旁边读个一两页,之后又将那本书塞回原处。
那天晚上,以及之后的日日夜夜,看见书架上出现书本取出后的空缺,我就会想起德多石的地窖里那块我没有移开的石头。这些被拿走或尚未写成的书本空缺里,究竟藏着多少尸骸、头骨或骷髅?
最后我拿下那本漂亮的皮革装订版《荒凉山庄》,那是我初识狄更斯时他题赠给我的。
我没有多想就选择了《荒凉山庄》,现在我相信那是因为我对这本书既赞赏又憎恨,就跟我看待狄更斯所有作品的心情一样。
狄更斯这本书尽管备受赞扬,内容却无比荒谬,关于这点看法,我无比自制地只对极少数密友透露过。其中最最荒谬的地方在于艾瑟·萨莫森偶尔出现的第一人称叙述。
亲爱的读者(我很怀疑这本毫无价值的书有幸能流传到你的年代,但我相信《月亮宝石》会,而且已经如此),你看看狄更斯选择什么样的核心隐喻来揭开全书序幕:那场雾!它来了,变成重要隐喻,而后悄悄飘走,从此不再发挥同样功能。
多么外行的手法!多么失败的主题与譬喻!
亲爱的读者,你再看看——正如狄更斯葬礼那天晚上的我,疯狂地翻着书页,像律师专注地寻找判例,好用来拯救(这时候应当说“谴责”)他的委托人——书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巧合有多么可笑……而哈罗德·史基波尔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又是多么毫无说服力地冷酷。毕竟当时我们都知道史基波尔这个角色的范本正是我跟他的共同朋友利·亨特。还有……书中那个迟迟才出现的悬疑元素根本是个败笔,从各方面看来都比《月亮宝石》里的谜团逊色许多。再如……有关艾瑟罹患天花之后的容貌说法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我的意思是,她外貌毁损了吗?!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完全没变!根本是无能的创作者与不忠实的叙事两相凑合的成品)。然后……不过先看看这个!……劳驾你看看艾瑟·萨莫森所有的自述内容!你有什么看法?你——或者任何参与评论的诚实读者——能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