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3/6页)
老实说这个问题让我很受伤。过去我受邀到盖德山庄从来不需要理由。我嗅了嗅杯里的白兰地,掩饰我的困窘,然后笑着说:“也许是因为你父亲要我听听他新书的开头。”
凯蒂以相当唐突的轻蔑态度挥了挥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碰巧知道我父亲把那份殊荣保留给他亲爱的朋友费尔兹,而且他——我父亲——看见你跟费尔兹一起下楼走进图书室,其实很错愕,但他又不能告诉你那原本是一场不对外朗读。”
这下子我真的被刺伤了。我告诉自己凯蒂喝醉了,别跟她计较,然后装出愉快的语调,甚至表现得有点儿俏皮:“哦,那么他为什么邀请我去度周末呢?”
“因为查理——你弟弟、我丈夫——为你跟父亲的疏远感到非常难过,”她轻快地说,“我父亲觉得邀请你来度个周末可以平息疏远的传闻,也可以让查理开心起来。可惜根本没用。”
“根本没有所谓疏远,凯蒂。”
“呸,少来!”她又挥挥手指,“威尔基,你以为我看不见真相吗?你跟我父亲的友谊等于结束了,而且包括我们家人和外人在内,没有人知道原因。”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啜饮白兰地,不发一语。壁炉架上那座嘀嗒响时钟上的分针爬得未免太慢。
凯蒂突然说:“我相信你听说了我有情人的谣言了。”听得我差点儿跳起来。
“我根本没听说!”但我确实在俱乐部和其他地方听说过。
“谣言是真的,”凯蒂说,“我确实尝试过找情人,包括波希,当时他还没娶他那个皮笑肉不笑、酒窝深陷胸大无脑的小妖精。”
我站起来,放下酒杯。“柯林斯太太,”我正色说道,心里想着我母亲的姓氏与头衔落到另一个女人头上,感觉十分古怪,“也许我们俩都喝太多葡萄酒和白兰地了。身为查理的哥哥——而且我深爱他——有些话我不应该听。”
她笑了,又挥挥手指:“哎呀,天哪,威尔基,坐下,坐下来!这才乖。你假装生气的时候看起来蠢极了。查理知道我有情人,他也知道原因。那么你知道吗?”
我原想不吭一声离开,却可悲地继续坐在原处。或许你记得,有一次她在盖德山庄试图跟我提起她跟我弟弟没有夫妻之实的事。当时我转移话题,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开视线不去看她。
她拍拍我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真可怜。”她说。我以为她在说我,原来不是。“不是查理的错,不全然是。查理在很多方面都太软弱。我父亲……嗯,你也了解他。尽管他快死了——他确实快死了,基于某些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苦恼,连毕尔德也不清楚——尽管他生命垂危,他还是很坚强,为他自己,也为所有人。所以他才会受不了你弟弟坐在他餐桌旁的模样。我父亲向来痛恨软弱,这就是为什么你那个女人……结婚那天晚上,你问我万一哪天查理过世,我肯不肯嫁给你,我没让你把话说完。”
我又站起来:“凯蒂,我真的该走了。午夜前你最好上楼看一下你丈夫,他可能需要你的照料。我祝你们俩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我走进门厅,穿起大衣,戴上帽子,披好围巾,找到手杖。她站起来,却没有走出客厅。他们唯一的仆人做好晚餐后就离开了。
我走到客厅玄关,碰碰帽檐,说道:“晚安,柯林斯太太。谢谢你招待的美味晚餐和上等白兰地。”
凯蒂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碰触沙发扶手,稳住身子。她说:“威尔基·柯林斯,你会回来的。等查理进了坟墓,你会在他尸骨未寒以前就回来。你会像猎犬一样,像我父亲以前那只猎犬苏丹,把我当成发情母狗,跟在我后头嗥叫。”
我再次碰碰帽檐,踩着踉跄脚步往外奔逃到夜色里。
天气很冷,天空里没有云朵,星星无比闪亮。我晶亮的靴子踩着覆盖路面与卵石的残雪,发出响亮的嘎吱声。我决定一路走回家。
午夜钟声吓我一跳。整个伦敦的教堂与市区钟声齐鸣,迎接新年。我听见远处有人醉醺醺地喊出新年祝贺词,而某个靠近河岸的遥远地点传来像是滑膛枪击发的声响。
尽管包着围巾,我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等我戴着手套的手摸向脸颊,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一直在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