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页)
“特南小姐和她母亲还好吗?”我问。
狄更斯没有掩饰不悦之色。即使跟我私下聊天,狄更斯谈到他生活最私人、最隐秘的那一面时,无论措辞如何客观,无论多么需要跟人聊起她,他始终会觉得不自在。“特南小姐的母亲没有大碍,只是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狄更斯粗嘎地说,“倒是特南小姐有些严重瘀伤,医生还说她颈部可能有轻微骨折或错位。她转头的时候会剧烈疼痛。”
“我很遗憾。”我说。
狄更斯没再多说。他轻声问道:“亲爱的威尔基,你想听听那场事故的经过和后续吗?”
“当然,亲爱的狄更斯,当然。”
“这起事故的所有细节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明白吗?”
“那是我的荣幸,”我说,“你放心,我会把这些事带进坟墓。”
这回狄更斯真的笑了。露出一抹突如其来、信心满满、调皮捣蛋中带点孩子气的笑容,从他八年前为演出我的剧本《冰冻深渊》蓄留的大胡子里露出两排黄板牙。“你的坟墓或我的坟墓?”他问我。
有那么一秒我困惑又尴尬地眨巴着眼。“我们俩的,我保证。”我终于回答。
狄更斯点点头,开始用他沙哑的嗓音说出斯泰普尔赫斯特灾难事件始末。
“老天!”四十分钟后狄更斯总算说完,我轻呼一声。而后又一声,“老天!”
“是啊。”狄更斯说。
“那些人真可怜,”我的声音几乎跟狄更斯的一样紧绷,“那些人真可怜。”
“难以想象。”狄更斯又说一次。我从没听过他用这个词,可是他描述这次事件时至少说了十几次。“我有没有说到我们从一堆非常触目惊心的阴暗残骸里救出的那个可怜男士,他四脚朝天地卡在里面,眼睛、鼻子、耳朵跟嘴巴都在流血,我们心急如焚地搜寻他妻子。后来发现就在事故发生前几分钟他跟一个法国人换位子,因为那个法国人不喜欢紧闭的车窗。结果那个法国人死了,那位男士的妻子也死了。”
“老天!”我又惊呼一声。
狄更斯把手举到眼前,像在遮挡光线。等他抬起视线,眼神里有一股我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看见过的强烈情感。亲爱的读者,在这篇真实故事里你将会慢慢发现,狄更斯的意志不容违抗。
“对于那个自称祖德的形体,你有什么看法?”狄更斯粗哑的话声相当轻柔,却也十分坚决。
“很不可思议。”我说。
“亲爱的威尔基,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他的存在,或者不相信我的描述吗?”
“不不不,”我连忙澄清,“查尔斯,我相信他的外貌和行为就跟你描述的一样……不管是还在人世的活人,或带着文学光环埋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那些大文豪,没有人比你更擅长观察人类的特征或癖性,可是这位祖德先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一点儿也没错,”狄更斯说,“亲爱的威尔基,现在我们——你跟我——有责任把他找出来。”
“把他找出来?”我呆头呆脑地复诵,“我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祖德先生身上有个故事,一定得挖掘出来,”狄更斯悄声说,“原谅我用了涉及坟墓的词语。那个人,如果他真是人类,那个时间在火车上做什么?我问他上哪儿去的时候,他为什么说他要去白教堂区和东区那些巢穴?他穿梭在那些死者和垂死伤员之间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摸不着头脑。“查尔斯,他能有什么企图?”我问,“难道不是跟你一样,想帮助或安慰伤员,搜寻罹难者的尸体?”
狄更斯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没有温暖,也没有孩子气。“亲爱的威尔基,这里面很有一些邪恶本质,毋庸置疑。我也跟你说了,我数度看见这个祖德……如果那真是这个怪物的名字……徘徊在伤员附近,等我去到那些患者身边,他们都死了。”
“可是查尔斯,你刚刚也说了,在你照顾的伤者之中,有几个后来你再回去看他们的时候也死了。”
“话是没错,”狄更斯用那个陌生嗓音粗声说着,还把下巴缩到衣领里,“可是我没有送他们归天。”
我震惊地靠向椅背:“老天。你是说这个穿歌剧斗篷、长得像麻风病人的形体……谋杀了……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里的某些可怜受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