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弗朗西斯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丈夫。他的右手轻抚着上嘴唇,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这个姿势很有特征,往往代表着他内心的烦乱,尽管杰里米·克洛德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弗朗西斯并不经常看到她丈夫摆出这个姿势。一次是在他们的儿子安东尼小时候得重病之时;一次是在等待陪审团作出裁定的时候;再有就是在战争爆发的时候,等着听从无线电广播里传来的板上钉钉的消息;还有一次就是在安东尼结束休假即将开赴前线的前夜。

弗朗西斯在开口说话之前先想了一下。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直还是挺幸福的,但是从口头的言语上来看两个人却从来都算不上亲密。她向来尊重杰里米的含蓄克制,而他对她也是如此。即使是收到宣布安东尼在服现役期间阵亡的消息的电报时,他们两个人也都没有表现得悲痛欲绝。

当时他打开电报,随后抬起眼来看着她。她说:“是不是——?”

他低下了头,随后走过去把电报递到了她伸出来的手上。

他们在那里默默地站了片刻。然后杰里米说:“我希望我能帮到你,亲爱的。”而她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平稳,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仅仅是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空虚和心痛:“你心里也一样不好受啊。”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是啊,”他说,“是啊……”接着他向门边走去,步履僵硬而略带蹒跚,刹那之间竟显得老态龙钟……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发自肺腑地感激,感激他能够如此理解和体谅她,同时她又觉得他很可怜,看着他转瞬之间就老态毕现让她心如刀绞。失去儿子之后,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变得坚硬起来——平日里待人接物的那种友善也逐渐消失殆尽。她变得比从前更加精明强干,更加精力十足——人们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害怕她的不近人情……

杰里米·克洛德的手指又一次从上唇划过——踌躇不定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房间对面的弗朗西斯干脆利落地开口道:

“出什么事儿了吗,杰里米?”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咖啡杯险些掉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将杯子稳稳地放在托盘上,随后抬眼向她这边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弗朗西斯?”

“我在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啊?”

“猜来猜去的太傻了。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她说话的时候有条不紊,不带一丝感情。

而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相信:

“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并没有反驳,只是以一种探询的态度等待着。对于他的否认她似乎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他有些拿不准地看着她。

而他灰色面庞上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具只是滑落了那么一瞬间,她就瞥见了一种汹涌激荡的巨大痛苦,使得她几乎要大叫出声。虽然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她却丝毫都不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她不带感情色彩地轻声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

他长叹了一声——透出深深的愁苦。

“当然,你总得知道的,”他说,“迟早的事儿。”

随后他又加上了一句让她觉得非常诧异的话。

“恐怕你是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弗朗西斯。”

她没明白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于是索性直击要害。

“怎么回事,”她说,“钱?”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上来就提到了钱。他们的经济状况在眼下这个时期还算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显示出手头拮据。他们办公室里的人员不够,业务又多得让他们应付不过来,但其实无论走到哪里,情况也都是一样,而上个月还有几个他们的员工从军队里复员回来了呢。另外也很容易想到会不会是他在隐瞒什么病情——他最近的气色不太好,一直都在超负荷工作,身体过于疲劳。然而尽管如此,弗朗西斯的直觉首先还是想到了钱,而且看起来她猜对了。

她丈夫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思考着。她本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钱——不过她也知道杰里米完全不会了解这一点。钱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意味着安定和持久——意味着义务和责任——意味着生活中一种明确的地位和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