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迪斯·布莱克的叙述(第4/5页)
因为看起来也没有机会和菲利普进一步单谈,而且我也真的急于自己把这件事再彻底想一想,所以我就沿着小路往巴特利花园那里走下去。像我上次给你指出的,在巴特利花园的上方,树林中间有一块空地,以前那儿有一张旧长椅。我坐在长椅上边抽烟边思索,同时看着埃尔莎坐在那儿给埃米亚斯摆姿势。
我想起她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天的模样。她穿着黄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裤子,为了保暖,肩膀上还围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摆着姿势。
她的脸庞洋溢着健康和活力,显得容光焕发。而她愉快的声音则在畅谈着未来的计划。
听上去好像我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其实不然。埃尔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她和埃米亚斯都知道我在那儿。她还冲我挥挥手,对我说埃米亚斯那天早上简直就是蛮不讲理,不让她有片刻的休息。她觉得浑身僵硬,又酸又疼。
埃米亚斯马上吼着说她才没有像他那样僵呢。他全身都僵硬了,就像肌肉风湿病犯了似的。埃尔莎挖苦他说道:“可怜的老头子!”他则说她以后就要伺候一个浑身上下嘎吱作响的残疾人了。
要知道,他们在给别人造成了那么巨大痛苦的同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一起畅想着将来,这着实让我惊愕不已。但我还是无法因为这个指摘她。她如此年轻,如此自信,又爱得如此之深,却真的不明白她正在做什么。她不懂得什么是苦痛。她只是用孩子气的天真想法想当然地以为卡罗琳“会好起来的”,“她很快就会挺过去的”。你知道,她的眼中只有她和埃米亚斯在一起的幸福,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已经告诉过我,说我的观点太陈腐了。她坚信不疑、义无反顾——也毫不怜悯。不过你又怎么能够指望一个光彩照人的年轻人有一颗怜悯之心呢?只有更年长、更睿智的人才会有吧。
当然啦,他们并没有聊很多。没有哪个画家在作画的时候会想要闲聊的。也许差不多每十分钟埃尔莎就会发表点儿评论,而埃米亚斯则嘟囔着回应几句。有一次她说:“我觉得你对西班牙的看法是对的,我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儿。而且你必须带我去看斗牛。肯定精彩极了。只是我就喜欢看牛把人杀死,而不是反过来。我能体会古罗马的女人们看见一个男人死去时候的那种感觉。男人不算什么,动物才真的了不起呢。”
我认为她自己就很像一只动物——年轻气盛,做事情靠本能;什么悲伤的体验啊,存疑的观念啊,一概没有。我不相信埃尔莎曾经思考过,她只会去感受而已。但她充满了活力,这一点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比不上……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那么光芒四射、自信满满——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有个词叫回光返照,对吧?
午餐的铃声响了,我起身沿着小路下去,来到巴特利花园门口,埃尔莎出来和我一起往回走。从树荫里刚走出来的时候,感觉阳光非常刺眼,让我几乎看不清东西。埃米亚斯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两只胳膊伸开着。他的眼睛盯着那幅画。这副样子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又怎么会想到,他坐下的时候毒药已经起效,让他浑身僵硬了呢?
他极其痛恨生病,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任何疾病。我敢说他肯定是觉得自己有一点儿中暑——症状都差不多嘛——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开口抱怨的。
埃尔莎说:“他不上来吃午饭。”
我心想他这样做很聪明,于是说:“那一会儿见了。”
他的目光从画上移开,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非常奇怪——我该怎么形容呢——看起来目露凶光。他就那样恶狠狠地对我怒目而视。
当然我那时候并不明白。假如他对自己的画不满意,也经常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以为这次也是这个原因。他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无论埃尔莎还是我,都没看出来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以为就是艺术家的脾气又犯了呢。
于是我们把他自己留在那儿,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屋去了。这可怜的孩子,如果她当时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生龙活虎的埃米亚斯……唉,谢天谢地,她不知道,这样还可以再多开心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