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肯漩涡沉浮记(第6/7页)
“当我感觉到下坠时那种恶心之时,我早已本能地抓紧木桶并闭上了眼睛。有好几秒钟我一直不敢睁眼,我在等待那最后的毁灭,同时又纳闷怎么还没掉到水底做垂死的挣扎。可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我仍然活着。下坠的感觉消逝了,小船的运动似乎又和刚才在浪带上旋转时一样,只是现在船身更为倾斜。我壮着胆子睁开眼再看一看那番情景。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睁眼环顾时那种交织着敬畏、恐惧和赞美的心情。小船仿佛被施了魔法,看起来就像正悬挂在一个又大又深的漏斗内壁表面上,而若不是那光滑的内壁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旋转,若不是它正闪射着亮晶晶的幽光,那水的表面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光滑的乌木。原来那轮皓月正从我刚才描述过的那个乌云当中的圆孔把充溢的金光倾泻进这个巨大的漩涡,光线顺着乌黑的涡壁,照向深不可测的涡底。
“一开始我慌乱得根本无法细看,蓦然映入眼中的就是这幅可怕而壮美的奇观。但当我稍稍回过神来,我的目光便本能地朝下望去。由于小船是悬挂在涡壁倾斜的表面,我朝下方看倒能够一览无余。小船现在非常平稳,那就是说它的甲板与水面完全平行,但由于水面以45度多一点的角度倾斜,小船看起来几乎要倾覆。然而我不能不注意到我几乎并不比在绝对水平时费劲就能抓紧水桶、固定身体。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我们旋转的速度。
“月光似乎一直照向那深深漩涡的涡底;可我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因为有一层厚厚的雾包裹着一切,浓雾上方悬着一道瑰丽的彩虹,犹如穆斯林所说的那座狭窄而晃悠的小桥,那条今生与来世之间唯一的通路。这层浓雾,或说水沫,无疑是那个漩涡巨大的水壁在涡底交汇相撞时形成的,可对水雾中发出的那种声震天宇的呼啸,我可不敢妄加形容。
“我们刚才从那条涌着泡沫的浪带上朝漩涡里的猛然一坠,已经使我们沿着倾斜的水壁向下滑了一大段距离,但其后我们下降的速度与刚才完全不成比例。我们一圈又一圈地随着涡壁旋转,但那种旋转并非匀速运动,而是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摆动,有时一摆之间我们只滑行几百英尺,而有时一摆之间我们却几乎绕涡壁转了一圈。我们每转一圈所下降的距离并不长,但也足以被明显地感知。
“环顾承载着我们的那道乌黑的茫茫水壁,我发现漩涡里卷着的并非仅仅是我们这条小船。在我们的上方和下面都可以看到船只的残骸、房屋的梁柱和各种树干,另外还有许多较小的东西,诸如家具、破箱、木桶和木板等等。我已经给你讲过那种使我消除了恐惧的反常的好奇心。现在当我离可怕的死亡越来越近之时,我那种好奇心似乎也越来越强烈。我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兴趣开始观察那许许多多随我们一道漂浮的物体。我肯定是神经错乱了,因为我居然津津有味地去推测它们坠入那水沫高溅的涡底的相对速度。有一次我竟发现自己说出声来,‘这下肯定该轮到那棵枞树栽进深渊,无影无踪了’,可随之我就失望地看到一条荷兰商船的残骸超过那棵枞树,抢先栽进了涡底。我接着又进行了几次类似的猜测,结果没有一次正确,这一事实——我每次都猜错这一事实,终于引得我思潮起伏,以致我四肢又开始发抖,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使我发抖心跳的不是一种新的恐惧,而是一种令人激动的希望。这希望一半产生于记忆,一半产生于当时的观察。我想起了那些被莫斯肯漩涡卷入又抛出,然后漂散在罗弗敦沿岸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那些东西的绝大部分都破碎得不成样子,被撞得千疮百孔,被擦得遍体鳞伤,仿佛是表面上被粘了一层碎片,但我也清楚地记得有些东西完全没有变形走样。当时我只能这样来解释这种差异,我认为只有那些破碎得不成样子的东西才被完全卷到了涡底,而那些未变形的东西要么是涨潮末期才被卷进漩涡,要么是被卷进后因某种原因而下降得太慢,结果没等它们到达涡底潮势就开始变化,或是开始退潮,这就视情况而定了。我认为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些东西都有可能被重新旋上海面,而不遭受那些被卷入早或沉得快的东西所遭受的厄运。我还得出了三个重要的观察结论。其一,一般来说物体越大下降越快;其二,两个大小相等的物体,一个是球形,另一个是其他任何形状,下降速度快的是球形物;其三,两个大小相等的物体,一个是圆柱形,另一个是其他任何形状,下降速度慢的是圆柱形物体。自从逃脱那场劫难以来,我已经好几次同这个地区的一名老教师谈起这个话题,我就是从他那儿学会了使用‘圆柱形’和‘球形’这些字眼。他曾跟我解释(虽然我已经忘了他解释的内容)为什么我所看到的实际上就是各种不同漂浮物的必然结果,他还向我示范圆柱形浮体在漩涡中是如何比其他任何形状的同体积浮体更能抵消漩涡的吸力,因而也就更难被吸入涡底。[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