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岁暮冰雪寒(第3/5页)
却没料到,只是这样一些话语,竟然令吴锦颜哆嗦不已,她看上去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感激,也不是惶恐,而是害怕,从她颤抖的双手,微垂的双目,给我奉茶时不意倾倒在桌上的明前茶,从她颤抖跪倒,祈求恕免的话语里,我听得出,看得见,她在害怕。
她当然不是怕我,她怕他,燕王朱棣。为什么?要怕一个她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要怕她的夫君,她的主人?
我轻轻用手指拂过那茶渍,并不着恼,我微微笑着扶起哆嗦着的吴锦颜,沾有水的手指微凉,透过她薄如蝉翼的单衣触摸着她的肌肤,指尖与她肌肤的相触,好似有寒意在初夏来临,竟让她在这个已经有些炽热的季节里微微颤抖。
这畏惧显然并非伪装,我生出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她是来自京城,父皇为我们的防备,还是大宁,宁王朱权的暗桩。
父皇总不放心我们这些藩王,外藩之中,除燕王朱棣外,宁王朱权的势力最大。
所以燕王和宁王,既是兄弟,也是对手。
我安排了最伶俐的侍婢去侍候她。
侍婢的报告,多是说她常在月下如何如何,以至于我每每看到相似的月光,总想象一室灯光如豆,她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中,常睁眼侧躺,深眸幽幽幢幢,月光照在她白净的肌肤上,而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滴在脖颈,坠落着枕在其下的手背。
她甚至想方设法拖延为朱棣侍寝。
我能感受到她那迥异于常人的悲凉。
我能体会她的悲凉,那种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的悲哀。
只不过,我当初是因为不甘为人摆布的命运,她呢,可是因为这个?
不管怎样,为着这似曾相识的悲凉,为她和小妹妙锦相似的容貌,我对她和府里的其他女子,总有些不同。
突然有一夜过后,她就变了,言语里再不见一丝畏惧,笑里不见一点瑟缩,即使遇到那些对她说刻薄话的人也不恼,只是用团扇掩住双目中七分温婉、三分冷意,似有意无意掠过对方,在其恍惚和惊艳中,施然而去。
更别说她寻着机会见到了朱棣,对着他,且嗔且喜且娇嗔。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泪横,欲问行人那边去,眉眼盈盈处。
以至于朱棣到我这儿来,如同点卯应差一般,人在而神游。
不出三个月,洪武二十四年春天,府中就传出吴锦颜怀有身孕的消息。
这么多年,府中除我之外无出,是因为朱棣不想让她们任何一个人怀孕,他不敢肯定那些个侍妾是否有清白的背景,自然不敢让她们生下孩子,成为父皇对付我们的棋子。
懿文太子朱标宽通平易,父皇早有撤藩之说,一早等着寻藩王之错,朱棣对我的疼爱,固然是真的,又何尝不是因为,他不敢轻信那些个侍妾。
他能让吴锦颜怀孕,自然是因为吴锦颜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我一方面为朱棣渐渐游离的心难过,一方面又庆幸这府里头,总算不光是我一个人来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业。
第二年的正月十八,吴锦颜生下了一个男孩。朱棣大喜,为这个孩子取名朱高爔。
爔,东南方的日光,又有阳光之意,这第四个儿子的出生,盛载了他太多的喜悦和期望。
可我没有想到,看上去怯懦、娇弱的她,竟然有那般大的胆子,竟然联同我的侍婢,伙同稳婆,将生下来的女儿,换成了儿子,还蒙混过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却不能让朱棣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她的欺骗,她必死无疑。
我不知道为何,会不忍心她死。或者,是因为她像我的小妹,又或者因为,我们曾有过相似的悲凉。
召她来问为何如此,她开始时抵赖,待我让侍婢和稳婆说出证词后,她哭着求我饶命,说因为在这府里头,生下儿子才能立住脚,为了燕王侧妃之位,所以她必须要生个儿子。
燕王府子嗣并不多,加之她是除我之外,是育有子嗣的第一个人,无论生的是男女,都会得到恩宠,名正言顺地成为燕王侧妃。事实上,朱棣为她请封的奏章,在她生产之前,已经送往京师,她有必要将一个女儿换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