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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鳐鱼 七(第4/7页)

黑锹指的是农民,应该代表此处是庄稼汉的聚落。在住所后面,果然看得到荒芜的农田。不过,此处为何如此贫穷?江户也有不少贫民,亦有身份低贱备受歧视者,当然也不乏贫民窟。周游诸藩期间,百介甚至目睹了许多在更艰困的环境下营生的百姓。饥馑或旱灾肆虐后的农村,景况更是悲惨。不过,此处住民为何如此有气无力?从这座岛屿的温暖气候来看,简朴的住所和衣着都不难理解。但这儿未免也太贫穷了吧?与戎家宝殿的落差实在太强烈了。按常理,领民若是生活困顿,领主亦难逃贫困。不管如何竭力榨取,毕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如何威胁恐吓,终究还是自己的子民。但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放眼所见,岛民悉数骨瘦如柴,每个看来都像冤魂亡灵。

再朝下走,便来到了海边,即磨钵的最底部。其后方与左右均有山峦围绕。

在此处,百介见到了一个比至今见过的任何渔村都要凋敝的聚落。虽有披挂渔网的柱子,却看不见任何小屋。坐在凉席上补渔网的老人们,在百介眼里个个显得有如行尸走肉。

“彼等为福扬众。”

“福扬众?”

“是的。”

“难道彼等的工作不是捕鱼?”

是否因这座岛屿资源贫瘠,因此将海产称作“福”?

“此处哪捕得到鱼,”吟藏缓缓地摇着头回答,“彼等之职务,乃捞获奉戎神召唤漂来之福材,并搬运至御福藏。”

“福材?”

这古怪的字眼让百介甚感困惑。

吟藏以同样的神情和语调说道:“若无戎神以神力庇护戎岛,吾等绝无可能在此营生。故一切均为戎神之福德庇荫。”

“我依然不解,”百介问道,“对本岛而言,何谓福德?”

看来本岛毫无可能致富,百介原本想补上这么一句,又连忙把话吞了回去。

“本岛至为贫困,土壤贫瘠、亦无渔获。不过,请瞧,”吟藏手指前方说道,“请瞧那旋涡、那潮汐,不论是流向远洋,流自本土,抑或流于海上,皆自那海湾流入本岛。渔网捞获者并非渔获,乃福材是也。”

“福材……”

难道是漂流物?的确,似乎也有人将海上漂流物称作惠比寿。据说此说法根据远古传说中伊奘诺命与伊奘冉命所生的第一个儿子蛭子神曾乘空穗舟漂流海面的典故而来。而蛭子神与惠比寿神被视为同一个神明。惠比寿即为漂流之神。根据百介的理解,所有漂流物(包括浮尸在内)均可被称作惠比寿。而惠比寿又为福神,或许正是基于这个典故,才将漂流物称为福材吧。

“彼等将捞起的漂流品略事清理,并运至甲兵卫大人之御福藏,便可依福材价值获赐相应粮食。”

“粮食?”

“就是食物。”

“甲兵卫大人以食物向彼等购买福材?”

“购买……”这问题似乎让吟藏大感困惑,“非也。彼等为此获赐黑锹众耕种之谷物,偶尔亦可能获赐剩余的鱼。”

“剩余的鱼?”

“本岛为戎神所有,”吟藏说道,“即代表岛上一切,下至每根草每粒沙,均为主公所有。凡生长于岛上之农作物、漂流至岛上之物品、生息于岛上之民众,当然均为甲兵卫大人所有。此乃本岛之戒律。”

“戒律?”

“拜此戒律之赐,吾等方得以存活。”话毕,吟藏垂下了头。

一切均为甲兵卫所有。就连岛民们也不过是岛主的所有物或财产?百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接下来,恭请贵客参观御福藏,吟藏说道。

“御福藏?”

“是的。据说今晨有稀世珍宝漂至,主公获报至为欢欣,欲邀贵客一同观赏。”

“稀世珍宝……”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想到漂浮于江户水道上的多为水草与垃圾,百介虽然绞尽脑汁努力去想,还是只能想象到浮木一类的东西。难不成是溺水死者?死尸多半会漂至河岸。

神情恍惚地往来岛上的岛民个个默默不语,有气无力,让百介越看越感厌烦。见着这些人,只会让人干劲全失。但一股较厌烦更为强烈的怒气亦在百介心中涌现。这令人焦虑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百介不禁自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怒气并非出自对贫穷的歧视。百介不仅天生厌恶阶级歧视和身份歧视,甚至常对贫民生活方式心怀强烈的共鸣与憧憬。前往仓库途中,百介亲眼目击的岛民生活,就百介所知,可说是最为贫贱的生活。男子们个个衣衫褴褛,形同半裸,眼神空洞,动作至为缓慢。动作缓慢多因长期饥馑,可见这些岛民可能都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除了撒网、收网,这些人完全无活可干。哪儿也不能去,也没有任何期盼,只是日复一日干着同样的活。既无娱乐,亦不养生。如此度日,当然只能活得像有气无力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