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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担心、忧虑外加一点点胆怯,自进屋后一直没有变过。但是现在,宏之心底的某一东西似乎受伤了。他说的话对功子而言全都是没有意义的声音碎片,但他内心的一角破损时发出的声音,功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必担心?我吗?”宏之嘴角抽搐着反问道,“为什么我不必担心?”

“跟你……”

功子眼神淡散。她的内心也一样涣散。脑海里浮现出卓也的脸。为什么宏之会坐在这里?我又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功子说道。

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功子感觉到了。

这样说好吗?这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吗?难道没有更合适的说法了吗?啊……在悲痛的波浪冲刷下,还要不停地游下去,真受不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宏之吐出了这么一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爸爸他,”宏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说他曾想过辞掉工作,用辞职补偿金买一辆旅行车,和卓也两个人游遍全日本。”功子没听说过这样的计划。为什么把我搁在外面?

“那家伙其实非常幸福。妈妈,你不觉得吗?”

宏之握紧拳头,站了起来。他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地坍塌了。那东西因干燥而龟裂,却勉强维持着外形,如今终于超过极限,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为了他,爸爸甚至愿意改变自己的人生。难道这样还不算幸福吗?”宏之叉开两腿站在母亲身边,扯着嗓子喊道。功子终于注意到,他那颤抖的声音混合着眼泪。

“而妈妈你,只是一个劲儿地想,为什么死的是卓也?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为什么不是宏之?只要死的是宏之,就没关系了,对不对?被我说中了吧?”

功子仰视着长子的脸。分开住的这段时间,他长高了不少。不使劲抬头,都无法和他对视。

“宏之……”她想说点什么,却说不下去。

“算了。这种话,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真傻。”

宏之一脚踏在地毯上,经过功子身边,走出了房间。功子涣散的精神试图追上自己的长子。她伸出手来,想要接住宏之体内正在崩塌的东西。

但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具空壳。

所谓的空壳其实是我,化为齑粉的是我的心。我无法接住宏之,因为我的躯体并不存在,盛放心灵的容器已经打碎了。

功子呆呆地目送着另一个儿子,看着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逃走似的跑了出去。

不知何时,我的船,已经离这孩子的岸边那么远了。

宏之出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不发出一丝声响,就好像在为这个房间内的空气贴上封条似的。

房门外顿时寂静无声。随后,很响的脚步声一路奔至楼下。功子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我是孤独一人吗?不是和卓也两个人?

功子又开始抚摸起绒毛地毯来。

森内惠美子的脚步十分沉重。

目的地是柏木家,就是拐过街角的第三家。知道不去不行,她的心却在不断退缩。

过完新年,我去您府上为卓也上香。对于她的提议,卓也的父母没有异议。作为班主任,这也算一点必要的心意。

葬礼结束了。“柏木卓也的死”作为一起事件也已经了结。但惠美子认为,表达心意的仪式还没有结束。卓也的父母也同意这个想法,便接受了她的来访。

悲伤的表面化。表示哀悼的行为。

死得太不幸了。他太年轻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之路。完完全全是一个悲剧。

我没能阻止他。虽然作过努力,却未能取得应有的效果,这令我懊恼不已。惠美子觉得,自己作为班主任的这份心情,柏木夫妇应该能理解。

出殡那会儿,柏木的父亲还握着惠美子的手这样说过:“老师,让您费心了。您作了那么多努力,最后的结局还是如此令人遗憾。”在火葬场等待取骨灰时,他又重复了同样的话,甚至还说:“为了卓也,让您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教师伤心痛苦,真是不值得。您已经做了您所能做的一切了,请不要过多地责备自己。”

真是令人欣喜,令人感激。因此惠美子回应道:“我不会忘记柏木。在我今后的教师生涯中,他会一直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