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5/9页)
“拉把椅子过来,年轻人。”他的嗓音又细又干,如竹叶般沙沙作响。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眯起眼睛看着我,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这位了不起的杰沃南先生曾在军情部门待过五年,这一点他肯定已经告诉你了。”
“没错,先生。在陆军的反情报队[4],其中一个分支机构。”
“‘军情部门’这个短语本身就隐含着一种荒谬[5]。这么说,你想知道米切尔先生是怎么付掉账单的?”
我盯着他。我朝那个助听器瞅了一眼。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在他们发明这些玩意儿很久以前,我的耳朵就聋了。拜一个在篱笆前鬼鬼祟祟的猎人所赐。是我自己的错。我想抓住他,下手却太早了。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我可见不得自己戴个耳喇叭,于是我就去学了读唇术。下了一番苦功才学会的。”
“关于米切尔呢,先生?”
“我们会说到他。不要着急。”他抬起头点了点。
一个声音说:“晚上好,克拉伦登先生。”一个行李员从他身边经过,朝酒吧走去。克拉伦登的目光跟随着他。
“别理那家伙,”他说,“他是个拉皮条的。我已经花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待在世界各地的酒店里,在酒店大堂内,在休息室和酒吧中,在门廊、露台和华丽的花园里。在我的家族里,我比所有人都长寿。我会继续这样当个废物、好管闲事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被人用担架抬着送进一家医院,待在某个舒适通风的僻静房间里为止。那些穿着上浆白大褂的可怕女护士会来服侍我。我的病床会被人用手摇转轮升起来,降下去。端来的托盘上是那种难吃的医院伙食,一点爱意都没有。我要频繁地去测脉搏、量体温,在我累得想睡觉时也得这样做。我会躺在那儿,听她们浆硬的衣裙的沙沙声,橡胶鞋底踩在无菌地板上的模糊声,还要看医生的笑脸,体味那种无声无息的恐怖。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在我的身上搭起氧气帐,在我那张小小的白色病床周围拉起屏风,而我就会在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做世界上任何人都不用做两次的那桩事儿。”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很显然,我说得太多了。先生,你的名字是?”
“菲利普·马洛。”
“我是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我属于从前人们所称道的那个‘上层阶级’。格罗顿,哈佛,海德堡,索邦。[6]我甚至还在乌普萨拉[7]待过一年。我也记不清是为什么了。毫无疑问,那是为了让我习惯去过一种悠闲的生活。这么说,你是一名私家侦探。你瞧,我总算把话题岔开,说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事情上了。”
“是的,先生。”
“你之前应该来找我要情报的。不过,当然了,你之前也不可能知道这个。”
我摇摇头。我点上一支烟,先递给亨利·克拉伦登先生。他含糊地点点头,拒绝了我的好意。
“不过,马洛先生,有件事你应该肯定之前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座豪华酒店里,总会有半打悠闲懒散的老家伙,男女都有,他们坐在周围,就像猫头鹰似的盯着。他们会看,他们会听,他们会交流想法,他们对任何人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他们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因为在所有让人感到无聊的生活方式中,酒店生活是最了无生气的。不消说,我现在也同样让你感到无聊吧。”
“我更想听您讲讲米切尔,先生。至少今晚是这样,克拉伦登先生。”
“当然了。我自我中心,荒唐可笑,还像个女学生似的叽叽喳喳。你留意到那边儿那个健美端庄、正在玩凯纳斯特纸牌的黑发女人没有?就是戴了太多首饰、眼镜上有厚厚的金丝镶边的那个?”
他没用手去指,甚至连看都没看。但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有一股美人迟暮的风韵,而且她看上去有点冷硬。她就是那个浑身“冰块”、满脸“涂料”的人。
“她的名字叫玛戈·韦斯特。她离过七次婚。她手里有大把的钞票,长相也还算不错,可她就是没办法留住一个男人。她做得太过了。不过,她也不是个傻瓜。她会跟米切尔那样的男人谈情说爱,她会给他金钱并为他支付账单,但是她绝对不会下嫁给他。昨晚他们吵了一架。不管怎样,我相信她可能还是替他付了账。以前她经常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