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外地人(第4/8页)

啜泣声来自前排,哈利看到三个围了鲜艳围巾的头和三个光头的男人。另外两个人,坐左边那个是男的,坐中间那个是女的。他认出了留着爆炸头的阿斯特丽德·蒙森。

管风琴的踏板发出嘎嘎声,音乐响起。是圣歌。圣主恩典。哈利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累。管风琴的琴音抑扬顿挫,高音像流水从天花板淌下,而微弱的声音又唱着原谅与慈悲。他真想让自己沉浸在温暖的、能够裹住身体的东西里。上帝将审判生者与死者。上帝的复仇。上帝是复仇之神。管风琴的低音让空长椅产生共振。一手拿剑,一手拿天平,惩罚与正义。或是没有惩罚,也没有正义。哈利睁开眼睛。

四个男人抬起棺材。哈利认出警官欧拉·李在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后方,那两人穿着阿玛尼西装,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第四个人身材高得让棺材都倾斜了,西装松垮地挂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但他也是四个人当中唯一不像被棺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这人的脸尤其吸引哈利的目光:他有张窄窄的脸,脸部线条柔和,一双盛满痛苦的棕色大眼深陷在眼窝中,一头黑发向后绑成辫,露出光亮的高额头。一张敏感的心形嘴巴上覆着梳理整齐的长胡子,仿佛基督从牧师身后的祭坛走了下来。还有一件事:很少有人的脸会让人用这个形容词,但这人的脸却的确给人发亮的感觉。这四个人来到走道尽头的哈利身边,他试着看出究竟是什么让那个人有这种表情。是悲痛吗?总不会是喜悦吧。还是善良?邪恶?

他们经过时,哈利的目光与他短暂相遇。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目光低垂的阿斯特丽德·蒙森,一个似乎是会计的中年男子和两老一少的三个女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裙子。他们啜泣、哀号,不时双眼望天、双手握着,静静地伴着棺材走。

哈利站着不动,等这一小队人离开教堂。

“霍勒,这些吉卜赛人还真有意思,对吧?”声音回荡在教堂中。哈利转身。是穿黑西装打领带的艾弗森,脸上还挂着微笑,“我小时候,家里有个吉卜赛园丁。你知道,吉卜赛驯熊师会带着跳舞的熊到处旅行。他叫约瑟夫,喜欢音乐和恶作剧。但是死亡……这些人跟死亡的关系比我们都紧张,他们怕死了缪尔,也就是死者的灵魂,而且相信死人会回来。约瑟夫以前都会去找一个可以把鬼魂赶走的女人。显然这种事只有女人做得到。我们走吧。”

艾弗森轻碰了一下哈利的臂膀,哈利得咬紧牙关才抑制住甩掉这只手的冲动。他们一起走下教堂的台阶,科肯文路上的车流声盖过了教堂的钟声,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敞着后门,正在松宁斯街等候葬礼队伍。

“他们会把棺材送往维斯特火葬场。”艾弗森说,“火葬是他们从印度承袭下来的印度教习俗。在英国,他们会焚烧死者的拖车,但把寡妇锁在车上殉葬已经被禁止了。”他大笑,“他们可以把个人财产带进棺材。约瑟夫跟我说过,匈牙利有个吉卜赛家庭,从事爆破工作的一个男人死了,家人就把他的炸药放进棺材,结果把整间火葬场炸得飞上半空。”

哈利取出那包骆驼牌香烟。

“霍勒,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艾弗森说,脸上仍挂着笑容,“你想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场合跟他搭上几句话,对不对?”艾弗森朝行进队伍歪了歪头,队伍中那个瘦高的男子缓缓跨步,另外三个快步想跟上他。

“他就是那个洛斯克?”哈利把香烟塞进唇间。

艾弗森点头:“是她叔叔。”

“其他人呢?”

“看来都是朋友。”

“家人呢?”

“他们不承认死者跟他们的关系。”

“哦?”

“洛斯克是这么说的。吉卜赛人都是说谎不打草稿的骗子,但他的话符合约瑟夫所说的思考模式。”

“什么模式?”

“家庭荣耀重于一切。所以她才被踢出来。洛斯克说,她十四岁时,跟西班牙一个说希腊语的吉卜赛人订了婚,但在完婚之前,她跟一个外地人跑了。”

“外地人?”

“就是非吉卜赛人。一个丹麦水手。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她让整个家族蒙羞。”

“嗯。”哈利说话时,没点燃的香烟在嘴里上下晃动。“据我了解,你跟这个洛斯克已经混得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