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奶奶(第4/8页)

奶奶从来都不忘说这些小教训,因为她被教养成绝对不可以承认为了开心而玩。吃东西是因为对身体有好处。奶奶最爱吃炖樱桃,几乎每天都要吃,因为“对肾脏很有益处”。乳酪也是奶奶的最爱,“可以帮助消化”。吃甜点时来一杯波特酒,因为“我是遵照医生的嘱咐”,(对身为弱者的女性而言)尤其没必要强调酒带来的享受。“奶奶,你不喜欢喝吗?”西莉亚会这样问。“不喜欢,亲爱的。”奶奶会这样回答,然后喝第一口时,露出苦笑。“我是为了身体好才喝的。”说完了必说的一套话,接着就露出很享受的表情喝完这杯酒。奶奶唯一可以大方承认有偏好的是咖啡。“这咖啡很摩尔人口味。”她会这样说,一面陶醉得眯起了眼睛。“让人欲罢不能。”接着一面为这个双关语小笑话而笑起来[5],一面又为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

饭厅的另一边是晨间起居室,缝纫妇“可怜的贝内特小姐”就坐在那里。提到贝内特小姐时,向来都少不掉加上“可怜”两个字。

“可怜的贝内特小姐,”奶奶会这样说,“雇用她是做好事。我真的认为她有时不能填饱肚子。”

如果饭桌上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就一定会送一份过去给可怜的贝内特小姐。

可怜的贝内特小姐是个矮小的女人,一圈不整洁的花白头发顶在头上,看起来像个鸟巢似的。她实际上并非畸形人,看起来却有畸形的感觉。说话语气矫揉造作又特别讲究,称呼奶奶为“夫人”。无论缝什么东西几乎都做不对。替西莉亚缝制的连衣裙总是太大,大到袖子长得盖住了手,肩线则垂到了手臂中间。

对待可怜的贝内特小姐得要非常、非常小心,以免伤她的感情。稍有不慎,贝内特小姐就会两颊各出现一个红点,甩着头,坐在那里狠命地缝着。

贝内特小姐身世很不幸。她会不断告诉你,她父亲血统很好,“事实上,虽然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但你知我知就好,他是很有身份的人,我母亲总是这样说。我像父亲,你们大概也留意到我的双手和耳朵,人家都说,这就看得出我的血统很好。要是他现在知道我是靠这方法谋生的话,肯定会很震惊。倒不是说因为替您做事,夫人,这跟我得要忍受的某些人比起来,是很不同的,他们把我当佣人看待。夫人,您了解的。”

所以奶奶总是很细心地看顾着,要让那位可怜的贝内特小姐得到恰当的对待,每顿饭都要放在托盘里端去给她。贝内特小姐对待佣人却很傲慢,颐指气使,结果她们都打心底不喜欢她。

“摆什么架子!”西莉亚听到老萨拉嘀咕说,“她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因缘际会生出来的人,连自己父亲的姓名都不知道。”

“萨拉,什么是‘因缘际会生出来的人’?”

萨拉脸涨得通红。

“西莉亚小姐,这种话不应该从小淑女嘴里冒出来的。”

“那是指内脏吗?”西莉亚满怀指望地问。

在旁待命的凯蒂发出连串爆笑走开了,萨拉火大地命她不准乱说。

晨间起居室后面是客厅,凉爽阴暗,远在一方,奶奶请客时才用到这房间。里面摆满了天鹅绒椅子还有桌子和织锦沙发,大橱柜里的瓷器小像多到简直要满出来。角落有架钢琴,低音部分很响,高音部分很弱。落地窗朝向一间温室,然后可以从温室通往花园。萨拉总是把室内的钢制火架以及火钳擦得亮晶晶、光可鉴人,这是她的乐趣。

楼上的育婴室是个低矮的长房间,可以俯瞰花园,育婴室楼上就是阁楼,玛丽和凯蒂就住在这里。从这里再上几级楼梯,就来到三个最好的卧房,还有一间不透气的狭小房间,是萨拉住的。西莉亚私下认为,这三个最好的卧房是家中最气派的,每个都是很大的套房,一间是斑驳灰木建成,另外两间则是桃花心木。

奶奶的卧房在饭厅另一边,有张附有四根床柱的大床,庞大的桃花心木衣柜占据了一整面墙,还有好看的盥洗盆架和梳妆台,以及很大的五斗柜。卧房的每个抽屉里都摆满了整齐叠放好的一包包用品,有时候抽屉拉开之后就关不上了,奶奶得费很大的劲才能弄好。每样东西都锁得好好的。门里面的锁旁边还有很结实的门栓以及两副铜勾扣,奶奶进了卧室紧紧锁好门之后,就上床去睡觉,伸手可及之处还放着守更人的梆子和警察用的哨子,以便万一有小偷意图来进攻她的堡垒时,可以马上发出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