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藏山鬼(第3/4页)
旁人也就罢了,沈玦世家出身,哪能受这样的窝囊气?夏侯潋心里发酸,却囿于嘴巴笨,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安慰安慰沈玦。
夏侯潋走快了几步,接过沈玦手里的食盒,侧过脸,日头映在沈玦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他没什么表情,脸色是一如既往的病怏怏的苍白。他如今的心思愈发捉摸不透了,夏侯潋有些懵。
踏过宫门,沈玦搁下食盒就进了屋,夏侯潋把饭菜挨个送到几个疯娘娘的屋里,女人们有的唱曲儿有的绣花,只有高妃胡乱扑腾,头上插得花团锦簇,像一只炸毛的大公鸡。老太监们说最近高妃病得不轻,越发疯魔了,以前成日骑着墙头叫皇上,现在上屋踏瓦说自己是绝世大侠。夏侯潋追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乖乖吃下饭,活儿干完了,自己顾不得吃,先去屋里看望沈玦。
刚进屋,就看见沈玦裸着半身站在脸盆架的旁边,他的身胚很好,肌肤玉白,肌肉匀称,骨骼修长,只是稍显瘦弱。不似夏侯潋满身伤疤,像在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回来似的。沈玦背对着夏侯潋,夏侯潋只能从黄铜镜里看见他嫌恶的神情,几乎咬牙切齿。他手上拿着块湿布,发狠地擦着自己肩膀上和手臂上被刘得意触摸过的地方,即便皮肉和刘得意的手还隔着一层布料,沈玦也似乎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剥下来。
“别擦了!”夏侯潋夺过沈玦的布,道。
沈玦怒道:“你干什么!”
“你想掉层皮是不是!”
“我的事儿不要你管!滚开!”
看到沈玦满脸怒容,夏侯潋心里倒踏实不少,之前绷着一副死人脸,夏侯潋才忐忑不安。
“你别动。”夏侯潋打开多宝格,拿出一块胰子,细细在沈玦的肩膀和胳膊上打出沫沫,再用手掌轻轻搓了一通。夏侯潋因为常年握刀,手掌布满茧子,粗糙得很,摸在胳膊上却意外地舒服妥帖,沈玦耳根霎时间红了,嘟囔着说:“都说了不要你管。”
夏侯潋白了他一眼,道:“知足吧你,上赶着伺候你还给我摆脸子,我平日自己搓澡都没这么用心。”夏侯潋确实这辈子洗澡都没这么用心过,他像在擦最名贵的青花瓷,生怕碰坏了揉碎了,就差没打上蜡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的,只觉得沈玦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是得人敬仰,受人膜拜的。他有这么好的相貌,又满腹诗学,谁人能比得过他?他本该待漏在朝,名留青史,不求荫及儿孙,也能登廊入庙。老天作弄,现如今,他却当了一个内臣,功名成了流水,子孙也成了泡影,竟还要被四喜、刘得意这样的腌臜人糟践。怎能让人不痛,不恨?
天意难违,天要你跌进泥潭,就算长出金子打的翅膀,天也要熔了它。
夏侯潋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楚,用洗脸布沾了水,将沈玦胳膊上的沫子擦干净。细细密密的沫子溶进布里,露出底下光滑的肌肤,那胰子掺了桂花香料,让他的手臂泛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闻着很是舒心。
“行了,干净了!”
沈玦偏过头,低声道:“脸上也要。”
夏侯潋应了声,把胰子沾上水,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再用指腹轻揉。
沈玦心里泛起奇异的感觉,像有根羽毛撩拨他的心头,痒痒的。他想把夏侯潋的手拨开,又舍不得,正来来回回纠结着,夏侯潋已经帮他收拾完了。夏侯潋收回手,把洗脸布丢进盆里的时候,沈玦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宫里头并非没有对他好的人,只是他心里藏着防备,筑着高墙,和谁都相敬如宾,隔着一层似的。受了苦,受了难,只能往肚子里吞。他习惯了忍耐,这也没什么。可一面对夏侯潋,他一下就松懈了。
真好啊,他想。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走在莽莽苍苍的世道上,走到毛都脏了,爪子都破了,忽然寻到了一片遮风避雨的棚子。从今往后,就算在外面挨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起码有个地方可以歇息了。
然而他似乎想得太好了些,这个棚子明显有些漏风——夏侯潋本想把胰子放回多宝格,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沾了满地灰。
沈玦脸有些黑:“我只有这一块。”他嫌弃宫里的胰子有股怪味儿,这桂花胰子是他攒了两个月的薪俸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