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传国(第3/8页)

大半年前安阳公主来洛阳探了一遭,怕是回去后宇文明瑞就动了心思想除掉这个侄女,放了一批匈奴人南下,后来安阳的婚事作罢,则改成利用。此时罗敷回梁,叫他如何放心。

可他看不得她那么辛苦,她咳了整整三日,他第一晚就受不住。她奄奄一息地靠在他怀中,连话都说不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灯花的爆裂,帐帘的颤动,水漏的滴响,长夜里的每一弹指,于他都是凌迟。

他从未恨过自己无能,然而切肤之痛,度日如年。

罗敷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把领子敞开了些,她现在变得很怕热,用完晚膳专门跑水榭里乘凉,被他一拢有点不舒服。

她不自在地道:“不记得了,我小时候可能欺负过安阳吧,她要为女儿出气。但我一直待在明心宫里,不爱说话也从来不往别处跑,婆婆都说我太乖了,让师父给我改改性子。”

……于是就学出了冷淡凉薄。

“后天就要走了,有件事想拜托你。”罗敷抿了抿唇,侧过脸不看他,“你能帮我纠正纠正礼仪么……”

王放挑剔地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她瞬间觉得自己没救了。

“我从前练习行礼很勤奋的,就是好多年没回宫了,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吧,我这是为你着想好不好!”她理直气壮地辩驳,“看我多善解人意,都不想把你的脸丢到宫女面前。”

她说完就默默捂住眼睛,从耳朵红到脖子,看得他不禁俯下头吹了口气,眼疾手快地攥住她要挥过来的右手。

“既虚心向学,便要仔细聆听先生教诲,不得违抗师命。”他打横抱起她,薄唇比她还烫三分,低声道:“小郡主拿出点诚意做束脩,先生就教你一整晚。”

*

沉香殿这几日凉风习习,今晚却一反常态地门户紧闭,连只蚊子都飞不进。

数盏茜红纱灯依次点起,暖阁里铺着层蒙昧的晕彩,笼在九尺高的山水屏风上。淋漓墨迹渲染出一江秋水,山石泻瀑,松竹斜生,高悬的月轮处忽坠下几丝流苏,摇曳在滔滔云海内,彷如星辰闪现。

银剪从烛芯撤离,赤金烛台乍然一亮,屏风后的人影倏尔淡去。

半幅玉色的裙裾从花梨木架后辗转流出,不见半点履尖,亦不闻半点环佩声响。月出东渚,山林俱寂,她自画中缓缓走来,如身后泉涧边的一株翠竹,临风折腰。

风在雾里。

兽嘴吞吐缭绕香煴,有人在雾后凝望,如隔一山烟岚,一江烟波,望见雨后破开天穹的秋霁。

束在腰间的青碧丝绦涓涓而落,玄玉于她交叠的指尖生出一朵墨荷,随着微微的屈膝从裙幅间透出,含苞弄月,映衬步摇飞雪,芙蓉绽在云鬓。

丝质宽袖如流水滑下,不期然露出截皓白的小臂,她轻阖的睫底显出赧然的神色,立刻挽着披帛站直身子,交手礼便及时作罢。

半晌都没有听到指教,罗敷掩着嘴松了口气,继续给先生过目。

举手加额再弯腰,这身裙子很合她的意,齐人喜穿紧束的衣裳,而匈奴人尚宽,仪态崇古,伸手伸脚也异常方便。

他依然未开口,罗敷立在原地格外尴尬,想了许久,最终对着他跪下来。

王放似是被她的大礼惊到,下意识去扶,半途反应过来,自己亦拂了袍子跪坐在她面前。

罗敷更尴尬了,小声道:“你站着吧,我这个动作很不熟,指望你挑毛病,回去总要跪上几次……”

他方才重新坐在椅上,笑道:“阿姊这辈子第几次跪人?原先在邹远县就以为你清高绝顶,见了知州连腿都不挪一分。”

她认真掰手指数,说谎没甚底气,索性和盘托出,“除了学礼仪和祭拜的时候……好像只跪过我婆婆啊。”怕他侧目,又道:“当初加封没去玉衡殿接旨,婆婆又从不带我见外人。等到了玉霄山,师父说我不是他亲生的,不让我跪他。”以致于见谁行礼都想不到跪拜上去。

王放叹道:“阿姊以后若看谁不顺眼,多跪一跪他,此人必定折寿。”

“承陛下吉言。”她整理好衣裙,举头下手,姿势端正地伏于地面,然而拜了三次胳膊就快麻了。

“手拜及地,你是要为夫稽颡么?”王放无奈道,“手拜当凶,肃拜即可。佩饰应搭于腰前,下裳不可动,拜时不可僵硬,钗环不可喧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