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庆长 爱是深沉的幻觉(第3/14页)
怜悯与感恩,能否支撑起一段婚姻的形式。她追问自己,又为何一直没有勇气离开他。
她说她要去春梅,用6个月或更长时间做一个摄影采访。定山听到她决定反而释然,说,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只愿意你快乐。他说,有时我深夜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卫生间的门紧闭,灯长时间亮着,听不到一丝丝声音。我会担心。
定山母亲得癌,在少年怀中闭上眼睛去世。这使得男子对死亡持有一种薄弱感受。成年之后,也许是一种压抑,也许是一种训练,他对待感情的形式显得钝感,过于平静克制,有时接近无情。这关系始终是清淡而恒定的微温状态。使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婚姻里,如同被保护起来的女儿。庆长的性格并不女性化,也没有小女人的依赖和造作。他喜欢她远走天涯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或者说,削弱抑制情感的浓稠和热烈,正是他所期求的状态。他们甚至很少拥抱。
在内心他对女性的情感有一种下意识的隔离。也许他根本没有要求,也许他是个信任中道的人,知道远离爱欲和贪恋的一边,就能避开恐惧和怨恨的一边。庆长不清楚其他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形式。但她与定山的这一种,注定特殊而无解。
定山喜欢孩子,他的父亲也有此期望。庆长从来都热爱孩子,按照常理,应该让定山实现愿望。但她总觉得时间未到。也许是内心还没有被拼凑完整,尚需寻找陷落之处。也许,她不想使用一个孩子来填补与定山感情之间的缝隙。事实上,这缝隙是一个风声呼啸的深渊。她没有定山坚韧。他可以日复一日佯装不知或故意忽略。毕竟是个男子,有繁忙的工作俗世的目标,但她却无法停止觉察和感受这关系的疏离和淡泊。
她和定山的婚姻,如同用一张薄薄白纸糊住的无底深渊。谁若忍心伸出一个手指,轻轻一捅,即告破裂。但他们两个竭力维持,在一张白纸边各自做戏,也许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不管如何,无法被解决的问题只能先搁置一边。离开城市中的生活,离开定山,再次出发踏上旅途,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实践的行动。在开放的空间和时间里,独自一人,获得空白,查找内心失陷的角角落落。
汽车在崇山峻岭之中缓慢爬行。颠簸将近10个小时,抵达孤沿。
庆长见到接应的男教师。姓潘,35岁左右男子,温和消瘦,皮肤黝黑,在乡政府车站等待。他是本地人,在春梅小学教书15年,一个人教三个班。学校里有一台捐赠的电脑坏了,他背到县城来修复,要把它再背回去。信得委托他来给庆长带路。他已等她一天。两人都没有吃饭。庆长带着平时旅行用的60升旧登山包,里面是书籍、衣物和日用品。穿白衬衣粗布裤球鞋,一头长发编成粗黑麻花辫子盘成发髻。行动洒落,一看便知是习惯风餐露宿之人。潘老师脸上露出笑容。他说,庆长,欢迎你来。
汽车走过一段平坦公路,开始爬山。层层山脉如同没有穷尽的画卷铺展。山路曲折,边缘是高深悬崖。车子始终以S形前进,一个打转,又一个打转。黄昏暮色降落。夕阳如血。深邃山谷中变幻不定的光线,照耀绿色山林。不知为何,在远离城市文明和繁华的地方,在偏远深僻的地方,庆长觉得内心自如,不再流离失所。仿佛天生属于这里。
远离。远离钢筋水泥的石头森林。远离熙攘而隔绝的人群。远离形式感和物质堆积的生活。远离妄想。
信得说,离天空越近的地方,宇宙的讯号和信息会不会与人的生命产生更为紧密的关联。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拥有他独特的天宫图。万物星辰为任何一个生命提供能量。而人在成年之后,渐渐失去和这股原始力量的联系,被给予种种事先设定和束缚的概念,进入自我虚设的牢笼。一个幼小的孩子会指着红色说它是绿色,可以把前面说成后面,会询问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他们不分辨是非对错。一切定义都是人为,和事物本质没有关系。成人世界规则体系,吞噬与宇宙相联的灵性和本能,人渐渐失去与自我的真实性互相联结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