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私欲(二)(第3/4页)

于是,待他荣登大宝,荣琬仍是皇后。

不过,是笼中皇后、掌上荣光罢了。

夜深人静时,荣琬总是在清清冷冷的仁明宫里,弹唱着自编自写的小调。

直到现在,项铮才知道,她的琵琶是荣大学士特聘了国手教授的。

在此之前,她从未在他面前弹奏过一音半调。

她的歌调异常悠扬动听:“空羡双栖莺,交颈鸣,交颈鸣,交颈和鸣妒娉婷,妒娉婷。……噫!从今一别,两地鬓丝堆雪盈,独对寒衾……”

项铮恼怒至极,派人收走了她的琵琶,收走了她的诗书,连宫中的花草都连根刨走了。

他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生生熬死在仁明宫中。

然而荣琬茁壮异常,死活不死。

直到项知明薨逝,她才一病不起,终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间。

项铮拨冗去探望了她,冷淡道:“皇后,你可曾后悔?”

荣琬苍白虚弱地伏在床上,却仍是发丝严整、形容端庄:“敢问皇上,臣妾该后悔什么?”

项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疯妇行事荒唐,淫·乱至此,竟不知该后悔什么?”

荣琬神色波澜不兴:“皇上,您喜欢三妻四妾、喜欢齐人之福,臣妾也喜您之所喜,所慕者也是您所慕之人,堪称妇德表率,怎么就成了淫·乱?”

项铮顺风顺水了一世,这辈子都没有受过如此大的挫折,几乎崩溃当场,气得指着荣琬的鼻子:“你,你……”

荣琬支撑着身躯,缓缓爬了起来:

“皇上,臣妾有几句话,想要跟您说很多年了。”

“我厌恶您啊。”

荣琬一边喘息,一边笑了出来。

她一生娴静,宛如工笔描就的画中人,唯独在骂项铮时,眸间光彩流转,鲜活异常:“我等您死,等、等了足足二十年,可惜如今等不下去了。……是,我对明儿有愧,愧在不该生下他来,叫他白白来这人世间受苦一遭。臣妾将死,其言也善,您将就着……受了吧。”

说完这番话,荣琬软倒在了床上:“说起来,臣妾尚有一番心愿,您不满足,也不要紧。”

不出意料,她的最后一个心愿,是想见庄兰台一面。

项铮想到了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竟然大发天恩,允准了庄兰台来见她最后一面。

他要让庄兰台对荣琬最后的记忆,就是这么一个满腹怨毒、满口咒诅的病妇模样。

多年来,因为项铮囚禁荣琬,庄兰台闹过,吵过。

后来,她死气沉沉地沉寂了下来,活成了另一个小荣琬。

接到命令,她难得露出了些旧日的形影,匆匆打扮了,换上了旧年与她打马并行的榴色骑装,即刻前来仁明宫拜见。

而项铮打定主意,要在这二人旁边,好听听她们到底能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谁想,荣琬的病情急转直下,庄兰台来时,她已到了弥留之际。

她望着庄兰台,伸出手去:“阿兰……”

庄兰台扑到她床前,攥住她那细到只剩骨头的腕子,哑声唤:“阿琬,我来了……为何?为何会这样?”

“是我不争气。”荣琬轻声说,“那年你问我,我会不会打马球。我其实不想学马球,只想学骑马……只要、只要学会骑马就好,我们、我们两个走天下去……”

“误入天家,实非我愿……”荣琬一声声喘着,声音里带着风箱似的哭音,“我来太子府的第二天就想走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想和离……我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阿兰,可是我走了,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项铮面红耳赤,仿佛是被人迎面甩了几十个嘴巴子。

庄兰台握着她的手,怔怔望着她:“阿琬,你说什么?”

荣琬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哀鸣和喉音。

她一把握住庄兰台的手,嘶声喊叫起来:“阿兰!陪我走……陪我走!”

然而,一旁的薛介看得分明。

她满眼写着的,都是“不要走,好好活”。

所以,荣琬是何等样人?

薛介作为荣琬的身边人,从来是知道的。

她貌似端庄大方,实则是个最不端庄、最偏激、最倔强的性子。

她皮下是岩浆,是铜骨,是积淀一生的恨意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