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翻山越岭(第2/4页)

如果没有谢双瑶,在彬山落脚的北方流民很可能也会这样,逐渐缓慢地死在深山之中,除却骸骨,留不下丝毫痕迹,历史不会记载这样无声消逝的人命,他们甚至自己都算是认命了。——在境况还没这么坏的时候,还能接触到铁器的时候,拿起镰刀锄头,或许还能从和他们一样的人手里抢来吃的,但当时良心还在,等到良心不在的时候,连造反作乱的能力都没有了。

陆大红自己就曾是北方流民,她很明白这些流民的心理,这些人只要能吃饱喝足,便会是六姐最忠实的拥趸,因此她非但没有去分辨、审判他们在山里的作为,是不是客串过山匪、有没有吃过死人……而是一视同仁地将村民介绍到许县去做活。反而是翻过了虎山之后,她的态度更谨慎了,主动做起了已婚妇女的装扮,并且指定吴老八扮演她的相公。

如果只是这么一座山的村落,盐队是不会带这么多货的,他们选择带了十几头毛驴的货,主要是因为翻过虎山便进入了江西道——这就又要说到三省交界处的地理了,因为多山的关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明两县直线距离很近,但交流却相当的少,比如丰饶县和许县,彼此不过是数十里的距离,但大宗货物只能从浙江道的衢江县绕水路运输,从许县码头到衢县码头,走一段陆路之后,再进入信江,从信江到丰饶县的码头,如此算下来,至少要走半个月以上。

而且,水面上关卡重重,又有三省各种衙门的老爷们吃拿卡要,想要打通关节耗费太大,像盐队这样,直接翻过山来,虽然路不好走,但一路上零敲碎打的小买卖也有赚头,平下来,钱是不亏本的,麻烦也减少了许多。毕竟他们运的可是私盐,这是一种极敏感的物资,一旦离开了许县境内,做事便要相当小心,不但要防官面,也要防着道上的兄弟可能的各种盘算敌意。

至此,陆大红已经离开买活军的地盘近半月,和家乡终于拉开了两百里以上的距离,算得上是出远门了。她和盐贩子们已经完全打成一片,甚至不少盐贩都淡忘了陆大红的性别,和她称兄道弟起来——除了陆大红要单独如厕之外,在这些男人看来,她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身上一样有因为不便洗漱和频繁运动带来的异味,也一样善于跋涉、谨慎小心,从不娇气抱怨,虽然是第一次出门,但丝毫不见慌乱,她的见闻很少,但见识上,众人公认,胜过了大多数他们认识的男人。

她逐渐也弄明白了私盐贩子这里头的门道——私盐队之间同时存在着竞争和合作关系,但也有严密的规矩。谢双瑶曾对他们这些年轻的买活军说过,非法组织往往比官府更严密也更有纪律性。随着陆大红经历逐渐丰富,她发觉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官府的规定来自于更上层的考量,遵守官府的规定未必对执行者有利,但非法组织的规定往往从切身出发,破坏规矩一定会让大多数人的利益受损,所以他们都很积极地维系着规矩的权威。

在南方这里,私盐贩子的规矩伪托了白莲教的组织形式,陆大红从前在彬山也听说过白莲教,长辈们会说起那些教徒虔诚狂热的模样,此时她发觉,真正狂热的应该只是底层的农户和百姓,他们相信真有救苦救难的无生老母,也存在有那一定能吃饱饭的真空家乡,但对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来说,白莲教只是一层皮,装的依然是利益勾连博弈的框子。

总之,在南方几省,贩私盐的多数都信奉白莲教,一旦相见,都以教中的切口暗语对答,倘若被判为是教外民众,便要付出一定的礼金为代价,加入白莲教,否则双方彼此视为仇雠,凡是信奉白莲教的私盐队都会使绊子,这盐队在江湖上的行走难免就障碍重重了。

在陆大红来看,这些人没有一个真正相信白莲教,但白莲教作为魔教,本身便给陌生的盐贩互相取得信任提供了一层媒介,是教外弟兄也不要紧,只要肯付礼金,便说明有合作的诚意。以六姐的传授来说,这里的白莲教便是盐贩交际的平台,促成合作,缓和了冲突。在平台上达成一致的规矩,很容易就能推行开来。

就以许县附近的私盐贸易为例,许县、丰饶县、临城县、衢县,江县、云县,三省交界之地随意就可数出六个县城来,下头也有不少的村落乡镇,这么大的市场自然活跃着不止一支私盐队,因为这毕竟是地下的生意,盐队本身也不是很稳定,有时会随着背后大老板的倒台而销声匿迹,有时也会受到大老板的指示,暂时低调行事。因此盐队之间并没有严格地划分地盘,但大致遵循一个规矩,便是先到先得,他们会用白莲教的暗号在驿站外留下痕迹,用密语交代时间、去向和携带的货量,这样后来的盐队一看记号,便知道该如何规划自己的路线,如此一来便可以避免大量无意义的跋涉,以及可能产生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