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2/9页)
她曾在街上看到县令坐轿出行,周围的百姓全俯首贴地地跪着、屏声息气。在她看来,那已经是如天般高的尊贵人了。
恍恍惚惚地、醉了似的沉溺在食物里,吃完了一顿饭,她在侍婢们的劝说下躺回了床榻,在那片散着安神香气的罗衾锦褥中越陷越深,睡了过去。
睡醒了,再用药,再吃饭。
然后再睡去,再睡醒。
终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听到长公主要来见她时,她才意识到,她一直没能说出自己不是花缁。
她应该说的。
可在见到长公主后,她还是没说。
她没说自己是花缁,也没说自己不是花缁,只是默默地听长公主用“花小娘子”叫着她,听她向她说那份罪证如何重要,说那县令马上就会被问斩,说花家大义、要给他们厚葬。
太久了。
她没有否认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没办法再将真话说出来了。
长公主离开后,后怕向她涌来。她这时才想到,她不可能就此成为花缁,就算花缁的家人全死了,在这座花缁长大的滏阳,也肯定有人认识花缁,她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戳穿。
对县里县令稍微跪得晚了些,都要被荆条抽、被常行杖打,她可是对公主说了谎,岂不是要被剪断指、剪断脚!
她慌极了、怕极了!终日躲着以泪洗面,说自己额上被刺了字,不想露脸、不想见人!
长公主没有勉强,还让人给她送来了许多顶帷帽。她在屋中时时戴着,怕到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醒来就大祸临头。
但是,她没被发现。
她戴着帷帽去观了斩首、葬了亲人,直到坐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滏阳,她都没有没发现!
后来她想,也对,这些贵人眼高于顶,哪里真的会在意谁是花缁。她们不过是要个善待、厚待忠臣的名儿。
但即使这样想,她也还是怕。
刚到东都的那几年,她总是不停地做噩梦,梦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接着便是心脏狂跳、浑身麻痹着惊醒。
她对长公主的惧怕愈发得强烈。
怕到只是想起长公主,骨头都会开始打颤。
即使她已经是花缁了。即使原来的那个裘二娘已经死在了滏阳的那间柴房、尸肉也许早就被野狗鹫鸟分食。可她仍然不敢待在长公主的身边。
所以,刚到东都时,她就又用自己额上的刺字、小心翼翼地求长公主说她不想见人。
这次她还是如愿了。但是,又没有完全如愿。
长公主将她安置在了她出家的道观,让她留在那儿打理侍奉,常年见不到几个外人。
可每当长公主要隐姓埋名出远门,就总是会去带上她、让她做随行的婢女。
于是,她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要开始不停不停地惴惴不安。一次又一次,上洛、襄武、春陵、汝阴、辽山、范阳……
可扶光郡主却说,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花缁。
如果长公主知道,如果长公主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那她这么多年因此而受的啃噬和痛苦,到底算什么……
“郡主,你与陆小郎君的事,我听说了。”
因为剧烈的痛与恨,花缁反而更镇定清醒了。
她盯着陆扶光,双眼如夜中幽亮的狼目,“你们早已花前月下,背着人,谈尽了情和爱,可当有外人在时,你们却疏离又守礼地只是世子、郡主,只是堂兄、堂妹,让别人谁也看不出你们有染。跟你阿娘当年,好生得像啊。”
看到小贵人变了的脸色,报复的快意让花缁连肉、体的痛都忘了。
她接着看向了瞿玄青,对着她,大到快要撕裂般地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比讥嘲的笑。
当年,虽然常在外伴于长公主左右,但花缁从来都不知道长公主隐迹藏名著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具体又做了什么。
长公主并不是时时带着她,回来后也不会同她交代,就算当着她的面说了什么,她也总是听不懂。
什么“最信得过、最值得托付”,她于长公主,不过就是个伺候衣食的侍婢而已。
可瞿小郎君不一样。
几次乔装外出,他与长公主都形影不离。
他们同进同出,同吃,也同住。
也是那个时候,花缁才知道,原来,人和人是真的可以只靠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