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第4/5页)
乌皮靴底沾着草屑。
修身的银白骑射服在他勒住一只受了惊吓、疯扬马蹄险些伤人的马的缰绳时,被马攀胸上的金杏叶削出了一道口子。
指腹和手心也在那时被擦到了,上面是难看的伤痕。
他不想让这样的自己走到陆扶光面前。
章铎倒完全没发现陆云门的异常。
离下一次施针还有近两个时辰,因此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个时机离开。
就在他开始默默打起告退的腹稿时,那边,小郡主突然用力地薅住了陆云门的袍子坐起来:“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她不满意,便立马冲着他发脾气:“我的眼睛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少年也不辩解什么,上前靠到了她的榻边,任她将她的袍子抓得皱成一团。
听着她的埋怨,他伸手,想要碰她的手,却在看到自己指尖上的伤口时又将手指蜷了起来,最后只是垂首轻轻问:“很疼吗?”
听到他的话,小郡主忽然愣住了。
“疼……疼死了……”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里就全是委屈了。
她松开抓着他袍子的手,像是忍了许久似的,带着哭腔将自己有多疼全说了出来:“我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骨头断了足足三根,阿娘一直抱着我,说我肯定很痛、说我遭受了大罪……可我今天,比那个时候还要痛……”
“郡主!”章铎突然察觉不对,当即张口打断道:“针刚刚施完,此时可不能哭!”
陆云门看向他:“太医令可有镇痛的法子?
章铎摇头,如实相告:“痛到如此程度,寻常的镇痛药物早已不管用了。有几样有用的,却又极易上瘾,许多人一旦沾上就离不开、戒不掉,实在不敢拿给郡主。”
“我不用……”
陆扶光哽咽着,似乎都快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了。但她语气坚定:“我不吃……会上瘾的药。”
章铎的神情愈发紧张:“郡主,不可流泪……”
他并非没有这种医术,只用以针封穴、便可让人泪流不出。可郡主眼睛的情况实在太差,用这个法子会造成的伤害,并不比她此时流泪轻多少。如有可能,最好不用。
而且,施针从头到尾,郡主都没有要流泪的迹象,若不是世子进来……
想到这儿,章铎自然便看向了那位招惹祸事的小郎君。
“世子。世子。”
叫着陆云门,章铎放轻了嗓,但神色却郑重了万分:“不能让郡主流泪,万万不能……您肯定有办法……”
少年对着章铎怔了怔。
随后,他看向陆扶光。
“我接住了你的花。”
他认真地,只看着她,“你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
小郡主似乎被他的话分走了些注意。声音虽然还因疼痛而低低沉沉,没什么力气,情绪却没那么糟了。
被汗打湿了的乌发有些微乱地贴在额角鬓边,她将小郎君拉坐到了她的榻边,慢慢地靠到了他的身上。
“我之前觉得这牡丹瓣碧色太浅,并不怎么瞧得上。但从你手中接过时,我又觉得它顺眼了许多。”
那朵硕大的、沉甸甸的粉白牡丹早就又一次垂至了她的耳畔,小郡主将它摘了下来,在章铎的诧异一瞥中,边说边捏揉着花瓣,“我要把育成了它的花匠人都带回去,让他们在我东都的别院里也种上一些,地方我都想好了,那儿现在种着大片白梅,花匠们成日同我说他们能在东都的屋外将它养活有多不易,可我早就看腻了,他们又说只要仿钟仿王便能养出一园墨梅,可我照那法子,梅树前的洗砚池水早就被墨洇得乌黑,梅树枝头开出来的却还是白苍苍的花,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把那些梅树全砍了……”
她自己在说话,便不肯让陆云门闲着,没多久就将手伸向了他,让他用那朵价值连城的牡丹给她编新的花镯。
接着,等把要如何种她的新牡丹说完,她又自然极了地跟陆云门说起了她今日的见闻。
起初,从山灵庙时机正好地给出封蜡签文,到牟黎家中黄缃儿等人的中计,她说得一句比一句开心,说到得意处,两颗雪白的小尖牙都猖狂地要露出来了。
可讲到后来,也许是眼睛锥心的痛变得麻木,又也许是累与倦开始涌出来,即便嘴上说的是“此消彼长,崖边寺的信徒很快就会山灵庙吞食殆尽”的大胜而归,她看起来却愈发无神,情绪也越落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