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赢灯(第3/4页)

手中那盏纸糊的丑蛤蟆突然变得重逾千斤,面对小贩仍旧热情的殷切模样,陆曈僵了片刻,把花灯往对面人手中一塞:“我不要了。”

“哎?”

小贩正要开口,又伸来一只手,在灯棚木桌上放下一锭碎银,裴云暎笑道:“给我吧。”

这银子可远远超过一盏灯的价钱,小贩顿时笑眯了眼,把蟾蜍灯递给裴云暎:“好嘞!公子小姐拿好灯,点了咱家的灯啊,来年吉祥如意、鸿运当头!”

陆曈:“……”

收了银两,摊主便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陆曈站在灯棚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盯着裴云暎手中蟾蜍灯,只觉今夜在这灯棚前停留的片刻,实在是很不应该。

裴云暎瞧着她难看脸色,有点好笑:“陆大夫聪慧过人,怎么总在这种事上受骗?”

上次在清河街禄元典当行也是,一根成色不佳的花簪,轻轻松松就被人敲了竹杠。

陆曈只觉得面前这人忍笑的模样刺眼极了,抛下一句:“是盛京人太会做生意了。”

转身就走。

明明说好灯不要钱,谁知射箭会要钱,将字写得那样小,分明就是骗人上当。果然古语说贪小便宜吃大亏,盛京人做起生意来,一个比一个狡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裴云暎几步追上,把那盏蟾蜍灯塞到她手中。

陆曈皱眉:“殿帅付银子的灯,给我做什么?”

“春试在即,蟾宫折桂的兆头,我可不敢要。”他悠悠道。

蟾宫折桂?春试?

陆曈心中一动。

蟾蜍灯的确有“蟾宫折桂”的美意,裴云暎以为自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试才挑了蛤蟆灯,陆曈也没纠正他的误会。

手上握着的蟾蜍灯在夜色里发出幽绿淡光,陆曈默了默,开口:“等下见到银筝,我会把灯笼钱还给殿帅的。”

“不用见外,算我提前送你的春试贺礼。”

贺礼?

裴云暎的语气如此自然,陆曈忍不住抬眼朝他看去。

街市花灯如昼,四处灯火幢幢,裴云暎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所出,并未放在心上。

但陆曈却忍不住深思。

那一日除夕夜,他二人在焰火下的医馆中图穷匕见,裴云暎已知悉她上京来的目的。或许是一时的恻隐,或许是他有别的目的。但有一点陆曈很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是太师府,甚至更高地位的人。

裴云暎或许会可怜她,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助。

那他这是为何?

因为可怜?

处在高位上的人施舍的那一点点无用的同情心,像是人看见路边可怜的流浪猫狗偶尔的驻足。人会给流浪猫狗施舍食物,却不会在意流浪猫在想什么。因此这驻足并不会让人感到欣慰,只会让人更厌恶这不对等的、居高临下的恩赐。

“裴大人。”她忽然道。

“怎么?”

“日后还是多注意自己举止吧,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误会。”

他有些莫名:“误会什么?”

“误会大人想帮我。”

裴云暎一怔。

他停步,垂眸看去,对上的就是陆曈平静的目光。

话语是暗示的、柔和的、甚至是有些讨好的。

然而她的眼神却满含讥诮。

像是刻意要戳破其乐融融的假象,令彼此都不得不直面对方的虚伪、彼此的距离。

两街绵延的花灯从高处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站在华光下,是天才英特、亮拔不群的高门世子,而她站在阴影里,是使心用性、剑戟森森的卑贱平人。

光与影,云与泥,贵族与平民。

他是要往更高处去的人,而她却一心想将高处的人拽下来踩进泥里。

背道而驰之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也注定做不成朋友。

风从河岸吹来,带起清夜的寒冷。许是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吸引了四周小贩的注意。

几个扎着双鬟的红衫裙小姑娘推着个竹架子从人流中穿梭出来,竹架子前后都挂了个梅红镂金的小灯毬儿,几个小姑娘边拍鼓边叫卖:“菩提叶、蜂儿、雪柳、金蛾儿——”

陆曈回过神来。

这是卖女子头饰的游车。

盛京灯市上常有卖这些头饰的,什么白绢梅花、乌金纸裁的蝴蝶、纸做的雪柳、菩提叶一类。无论贵族还是平人,这样的盛日里,妇人总要打扮得娇俏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