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愿与残躯烬此夜(第3/3页)
“坐。”卸去了相印,谢端仿佛又回到了隐居时的随性,待陆栖鸾在他身侧坐下后,眉眼温和道,“我最喜它耀武扬威的的模样。”
陆栖鸾默然,待他伸手来取毒酒时,她按住了酒壶,道:“昨日,舟隐子并你在崖州的几个友人进京了。”
“哦,那他们可曾为我这罪臣撞宫门求情?”
“没有,只是纠集了一大群文人,一边狂饮酒一边写诗骂你。”
谢端轻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指依次掰开,将那酒壶握在手中,斜斜斟下,道:“许是我先他们登仙一步,他们嫉妒我罢了。”
手指僵硬地抓紧了袖口,陆栖鸾哑声道:“人间这么好,何必要走?你大可以假死、可以如那易门妖人一样改换形貌,可以——”
谢端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树要生新芽了,小声些。”
“……”
玉杯在指间微微转动,待酒香溢出,谢端道:“我寥落半生,写的最多的诗文,既非报国豪情,也非寄情山水,而是赋于己身的悼亡诗。”
“……为何?”
“你应知我父乃隐者,先帝招安时,他见族人尽为殷楚所杀,既不愿为名利所污,也不愿累及妻儿,是以赴死。”
他说话时,天光正破云而出,从木棉的枝间透出,落在眉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家父是个懦弱之人,虽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却不容半分红尘扰心。我年幼时受他训教,也有他几分形神……是以你当日拉我入泥淖时,我是分外不愿的。”
烈酒入喉,谢端将玉杯反扣于地,假寐道:“可见你殷殷相求,像我尚年轻时,求我父亲留下时一般模样,我便想,若当时父亲留下了,我又该是何种面貌。总不至于如今时今日一般,日日夜夜,都在等一段最合意的韵脚。”
……你不知道他徜徉山水间时,竟是在思虑遗作的遣词。
她带回来的,是一个自以为将死之人,徘徊在悬崖上,却不知为何,随她回到了炼狱般的人世间。
——他到底是没能像父亲一样,干干净净地离开。
“那你现在为何不愿等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你在……我可以倦了。”
他想种一树木棉,延续他压在心底的,年少时的山河悲愿,有幸的是他遇见了,不幸的是……她生他已老。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什么都不说清楚,什么都要我猜……我讨厌你,你知道吗?”
“我也讨厌你写的诗,讨厌你什么都想在我前面。”
“我这个人狼心狗肺,明天就忘记你了,夜里也不会梦到你的。”
“……你骗我。”
陆栖鸾想不出更多的细碎的话语了,眼前的木棉树上,最后一线霜白也消失后,她收住了声。
梢上绿茵映入眼眸,陆栖鸾推了推身侧已入长眠的人,触及到他微冷的手背,又缩回了手指。
“……你看,木棉生新芽了,等花开了,我们再回来看好吗?”她笑着,眼睛却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