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篇篇情(第2/4页)

钱佳玥把订正完的英语考卷推到一边,打开了收音机。调到101.7,《篇篇情》主持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说来奇怪,卡门向她推荐电台节目好几年了,但她从来没真的听过。但上了高一后,钱佳玥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地懂她。陈末不能、卡门不能、家人当然更不能,连肖涵,她都不确定能不能。而这时深夜里的电台节目,仿佛就像一扇窗。那些伤春悲秋的文章,那些爱恨情仇的歌曲,主持人的温暖和夜色的低沉,一声声刻到心里,仿佛是为了她一个人播放。

十五岁的钱佳玥,前所未有的孤独,但也前所未有地,沉浸在这孤独里,希望永不结束。

钱枫的心里是焦急的。陈秀娥已经出门三个多小时了,炒股票的BP机也没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是有数自己这个老婆的,饿死自己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但是,保不齐想回家但是迷路了呢?在曹杨这块荡他不担心,但跑出了苏州河的边界,陈秀娥自己就是个乡下人。每次坐钱枫的车去浦东去市区,就要张大嘴巴:“啊,上海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的双腿不闲,从家附近开始找起,还跑了几家陈秀娥小姐妹的家,谎称来接她打麻将回家。但一无所获。就在心里已经升起不祥预感的时候,在最后一站小公园外,钱枫终于看见了那个让他舒一口气的身影。

陈秀娥的身影在角落里,半张脸在路灯里,半张在路灯外。路灯里的半张,一片肃穆安详,完全不像平日的样子。

“哎,”钱枫走近她身边,笑起来,“晚饭也不吃,吃西北风肚子就饱了啊?”

陈秀娥看到他,原来还有几分端庄的脸,忽然一下子变了。“哇啦”一下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往钱枫身上蹭。

“我被欺负死了你知道伐?”陈秀娥的尖叫划破夜色,把远处另外几对谈恋爱的小年轻吓走了。

钱枫听她“哆哆哆”说个没完,只能任她又哭又叫。末了,像哄孩子一样哄她:“那你是不好,小孩的日记,你去翻她干嘛呢?”

“我不翻?我不翻她日记,她跟我说什么了啊?”陈秀娥又一串眼泪落下来,“我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现在对我一张脸板进板出,问问她什么,都一副你又不懂的,你烦死了的样子。我帮她整理房间呀,正好抽屉没关,那么我就顺便看一下咯?真的像做贼一样,又要防着老的,又要防着小的,一面都还没看完,就被抓到了。”

钱枫好笑起来:“那你亏了。”

陈秀娥应和:“是的呀!亏死了!股票跌停,割肉亏!”

钱枫看着陈秀娥咕咕叨叨的样子,脑袋里却想到老婆年前时候的样子。第一次见面,她因为娇气正在被队长骂,陈秀娥也是这样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卷起裤管来:“说我不跟广大农民打成一片?你看看我脚上,被蚂蟥吸成什么样子啦?你们谁有我伤多?都卷起来,都卷起来给我看!”那一段洁白的小腿,让钱枫脑子也成了一片空白。

他以为她一直是那个只会叫他“乡下人”的娇气小姐,没想到她最后会嫁给自己这个乡下人。陈老太特地赶过来阻止他们领结婚证,陈秀娥半生没有的硬朗:“他对我好,我愿意跟他结婚,我愿意当乡下人,不可以啊?你把我赶出来不就是让我跟农民兄弟打成一片么?我现在都打成一家人了,你还不满意啊?”

生钱佳玥的时候,陈秀娥疼了两天两夜。钱枫在医院走廊里等,一产房的产妇,就陈秀娥叫得最响。叫到最后没力气,喉咙里出来的声音都带血。医生出来让他签字,剖腹产,大人小孩保一个。钱枫吓得腿软了。

麻药来不及发效,刀就落下去了,生生的一条口子,密密麻麻蜈蚣脚一样的缝针,最后总算母女平安。钱枫又以为,这个娇气的小姐鬼门关里转了一圈,这次总归要大发作了。没想到她气若游丝躺在那里,刮掉他脸上的眼泪,轻声说了句:“有什么好哭的。你跟医生说保我不保小孩,想让我苦白吃啊?”

往事还在眼前,一转眼,就人到中年。时代变化得那么快,只有陈秀娥,永远叽叽喳喳,勇往无前地面对着生活里的桩桩件件。她的笑是认真的,哭是认真的,都比别人夸张,都比别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