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子规血(六)(第2/3页)
但眼前的谢敛,如此平静。
乌瞳如墨般沉寂,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端正而清癯坐在阴影里。
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她的苦恼。
宋矜为此,心中生出隐秘的难堪。她有些狼狈,避开了谢敛专注的目光,脑子里混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最初的念头。
她说:“谢大人,你没有为自己想一想后路吗?”
为什么要连她的退路,都替她想好了。
自己却甘心赴死。
但这话说出来,宋矜没有从谢敛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自怜自苦,仿佛本就认为自己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轻咳了声,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灼人,谢敛抚着陶碗,摇头道:“不必可怜我。”
宋矜仓促收回目光。
她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她并不是可怜他,而是觉得愤怒?
愤怒于他明明是保护汴京城防,却被说成谋逆。愤怒于他明明是帮陛下拿到实权,却被说成挟天子。愤怒于他诛杀了为祸朝纲的太后母族,却被说成杀人如麻。
谢敛不自怜,
当然也不会愤怒。
一个人,只要不觉得自己可怜,旁人便没有资格去怜悯他。
“我是盼望谢大人好好活着,来日东山起复。”
宋矜最终弯唇笑了一下,温和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坠,“我也吃了十几年的药,好多次差点死了,但熬过来就好了。”
“宋娘子……”
谢敛皱眉,最终只道:“我已经是庶人。”
不叫他谢大人,叫什么?
难不成学着章四郎喊他含之不成?若是按时下的风俗,对着他这张清冷的脸,唤一声谢郎君都仿佛轻浮了似的。
“哦。”宋矜只说。
谢敛看她,似乎在等她换个称呼。
宋矜却说:“我想救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宋矜就暗暗后悔。
无论是比起章永怡章向文,还是住在傅家的秦念,只有她才是真的无权无势,且无人脉。
想要救下谢敛,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谢敛不能死。
谢敛不该死。
凭什么怀着大义的人,要死在尔虞我诈中。
凭什么满身清骨宁弯不折的人,要被敲碎了骨头,尸体匍匐在权利华毯下的淤泥里。
她阿爹死了。
她阿兄也死了。
秦既白先生也早就死了。
“宋娘子。”
谢敛唤了她一声,却不见惊讶或是别的情绪。
他仿佛只是为了,让她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回来,不再沉溺在愤懑当中。
宋矜也看着他。
还不等说话,外头的狱卒却敲了敲门,催促道:“时间到了。还黏黏糊糊费什么话,小娘子还年轻,早日另寻了心上人也不迟。”
女郎似乎有些恼,却很有涵养地没表现出来。
谢敛沉默看她起身行礼。
她被催促得不得了,还是犹豫着回过头,补充了着说道:“我并不是玩笑,何况恩情本该涌泉相报。若有办法,我……”
女郎温温柔柔的,窘迫又羞怯,像是鼓起勇气。
在他看来,竟有些可爱。
谢敛被疼意撕扯得几乎麻木的大脑,终于生出一点类似于愉悦的情绪,短暂地令他松了口气般,缓过来一瞬间。
他温和地看她看去,微笑点头。
果然,那少女似乎惊讶极了,眼睛都亮了亮,仪态仍旧规矩安静。
但整个人,确实很像是春日和熙阳光下。
清澈微烁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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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的郁愤消失了许多。
和赵夫人交代了去处,宋矜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靠着背靠着小几,仰脸无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
他自己点头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为她幼稚、可笑的许诺点头呢?
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宋矜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可她本就是真心的、非常想要救他,无论是出于本心或者是道义,她都要去救他。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坐视不理。
本就是真心的,她就该说出来。
——让他知道有人不让他赴死。
宋矜掩面叹息一声,用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
比起他点头答应,其实更像是善意的糊弄,也许谢敛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她较真。
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