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桃花酒(第8/13页)
“我们刚才是如何逃出,先生也看见了。只怕这一回去,便再难脱身。”
慕云生哑然。他望着岸上城郭之中的灯火,仿佛看见那火焰蔓延,将整座城池都包绕其中,惨痛哭号,不绝于耳。而自己,犹如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妄想着靠一己之力,扑过去,便能熄灭那烈火。
“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回头?”
“……是。”
那人望了他片刻,接着朝他一作揖:“先生高义,常青代无夏城百姓谢过。”
慕云生恍然,想起老头子曾说,天香楼的常青公子有一支生花妙笔,可绘万物成真,当即欢喜道:“原来是天香楼的常公子!在下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公子相助!”
他想了想,索性厚着脸皮继续道:“既是如此,便请公子再助我一回:我有只小兽,眼下无人照看,便暂且托付给你,待疫病平息之后,我再去天香楼接它——哎哟!”
他原是伸手从怀里托了芊芊,递了过去的,谁知芊芊前所未有地发起怒来,这次是真的咬破了他的手掌,两条前腿死死地抱着他的手指,双目发红。
慕云生叹了口气,将手又缩了回来。
“罢了,罢了,你便随我一起去吧。”他朝小狐狸脑门上一弹,“不过,这次可没酒喝了啊!”
五
用药之道,讲究的是君、臣、佐、使。每一味药,都各自有其所任的角色,所起的作用,除此之外,还得顺天时,应地利,讲人和。是以这世上,并无万用万灵的药方。
慕云生根据妞妞新发病情的特点,在三年前医治临安时疫时的药方的基础上做了改动,换了熬制方法,写成了新的方子。一回到无夏城,他再也不敢耽搁,直接去找了李执。
跟在身边的妞妞面上虽然残有瘢痕,却是行动与常人无异,确已康复,是这药方再有力不过的铁证。易子安虽说对他有诸多成见,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连续几日里,他们熬制汤药,分赠患者,又指挥着净衣卫清扫街道,掩埋尸体。眼见着存活下来的病患渐渐地褪了高热,进入了那日妞妞一般的僵死状态。
这一日慕云生正在检视陷入昏迷的患者,只觉得旁边有人拽住了胳膊。他一回头,腰就被人给死死抱住了,眼前晃动着覆盖了银发的头顶——是个驼了背的老妇,平日里在兴善街的街口卖粥的。
原来她的独生儿子,也陷入了昏迷。老人家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只道是儿子断了气,哭得肝肠寸断。又听说慕云生有金针,可起死回生,便赶过来求他。
“神医慈悲,求你救救我儿!”老妇人见他犹豫,竟放开了他,径自在地上磕起头来。
“老人家,这哪里使得!”他连忙去拦,“不是我不肯,只是这双手……”他将手伸给老妇人看,现在他的手指,哪怕只是平伸,也控制不住细微的颤抖。
“神医说哪里话来?那聂家小女儿,难道不是神医用金针唤醒?她能救,我家儿子便不能救么?”老妇人只是不起,拽着他的衣襟不放,“若我儿不醒,我也没有活路了。神医救的不是一条命,是两条啊!”
妞妞也在这个时候,贴着墙根蹭了过来,怯怯地立在一旁。等他千哄万哄地哄好了老妇人,言道必定想办法唤醒她的儿子,又将她送走,妞妞才敢靠近。
“慕叔叔。”她拧着衣角,“是我说漏了嘴。”
“不是你的错。”慕云生揉了揉她的头顶,“老人家是对的,人命都是一般贵重,我既救了你,怎么可能不救其他人?”
话虽如此,他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还是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如今之计,只有找那天香楼的朱成碧,再求桃花酒。
当天夜里,慕云生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芦苇丛中,耳畔尽是苇叶摩擦,有如涛声。头顶一轮占据了半个天穹的巨大的圆月。月光犹如晶莹的粉末,正在一串一串地坠落下来。
他面前是那辆曾停在街中,邀请他去兴善街诊病的牛车。此刻车帘叫人高高掀起,露出几道白玉制成的石阶,阶上云雾弥漫,犹如仙境。
慕云生不由自主地迈上了石阶,一步步向上而去。他所进入的殿堂立着朱红色的圆柱,盘绕着螭龙,当他经过时,它们的眼珠尽都转过来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