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夏花(第3/7页)
“良知?”廖钰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低低重复了一遍,抬眸看向明华章,“你相信良知吗?有良心的人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步步退让,不断吃亏,而丧良心的人却得寸进尺,越过越好,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明华章道:“我知道世上有这种事情存在,我们应当想办法惩恶扬善,保护公平。但是,你不能因为其他人的恶行,就放纵自己作恶。”
廖钰山冷笑一声,表情非常不屑。明华章没有被激怒,平静问:“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幸运,就像惠帝说何不食肉糜。”廖钰山十分冷漠尖锐,道,“你是公府世子,一出生拥有家世财富,没有人欺辱你,所以你能大义凛然说出不能因为小小的损失就放弃行善。可是,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损失,对别人来说,就是全部世界。”
明华章察觉到什么,反问:“你是指你的女儿吗?”
“别提她!”廖钰山突然爆发,双目通红,咬着牙说,“你们不配!”
明华章对廖钰山产生怀疑却因为明华裳生病抽不开身时,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查了廖钰山的生平,发现了一段廖钰山和严精诚的往事。
或者说,是廖钰山和女皇的。
十一年前,廖钰山初入仕途,女皇刚刚自立为帝。女皇需要大量人手,廖钰山亦怀揣着一腔赤诚抱负,想要大展拳脚,报效社稷。很自然地,廖钰山加入玄枭卫。不久之后,女皇决定迁都洛阳,放弃李唐势力过于深厚的长安。廖钰山作为女皇的“眼睛”被留在旧都,替女皇看长安万象。
那时,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有任何他觉得不对的事,都会立刻上报。他坚信着善恶分明,因果报应,行恶者一定会得到惩罚。
天授二年,一场春瘟席卷长安,严精诚给权贵送了大量钱财,以此哄抬长安药价,联手权贵赚百姓的血汗钱。廖钰山自然看不惯这种事,他立刻写密信给洛阳,请求女皇平息混乱,同时坚决地表态,抨击以严精诚为首的奸商。
廖钰山从来没有想过女皇会抛下他们不管,所以指责严精诚时毫无顾忌,甚至好几封弹劾直指严背后的贵族。廖钰山的行为自然得罪了许多人,包括京兆府的同僚。当时的京兆尹打压廖钰山,同僚们也冷嘲热讽,公然刁难他。
这些廖钰山都能忍受,但完全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故意在他女儿的食物里动手脚,让他的女儿感染上瘟疫。
廖钰山薪水微薄,没有背景,哪里买得起长安炒成天价的药材?他散尽家财为女儿治病,但因为缺乏关键药材,起效寥寥。
那些人故意把他逼到最绝望、最狼狈的姿态,然后严精诚得意洋洋出现在他面前,说只要廖钰山收回那几份弹劾的折子,他就免费送给廖钰山治病的药草,之后有钱赚时,可以带廖钰山一份。
廖钰山不肯同流合污,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一遍又一遍给洛阳发求助密信,可是,洛阳就像聋了一样,从未给予回复。
后来廖钰山才知道,严精诚“上贡”的贵族中,就包括女皇的子女侄儿。女皇可能是包庇孩子,可能是觉得不值得,可能是朝廷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但无论如何,她为了自己的统治,放弃了长安。
也放弃了无数个像廖钰山一样的螺丝钉。
廖钰山女儿死的那天,长安惊雷轰隆,春雨冰凉刺骨。他抱着女儿,一家又一家敲医馆的门,恳求对方救救他的孩子。可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浪费钱财,哪怕那是个颇有正义感的好人。
廖钰山求到长安老字号回春堂时,实在体力不济,狠狠摔了一跤。他不顾积水赶紧爬起来,生怕把女儿摔疼,然而,他却摸到了女儿冰凉的身体。
她死了,被他这个无能、天真、自以为是的父亲,害死了。
后来,廖钰山见证了许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他发现痛失亲人而无能为力的不只是他,悲剧,发生在这座城池任何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严精诚越来越有钱,甚至大模大样做起了善事,被人称为严大善人;看宋岩柏的父母两个老人,跪在年轻的官员脚下,一遍遍求他们再查查儿子的死,最后却只能因耗尽盘缠被赶出客栈;他看到了钱益杀死师父,娶了师母,却在师父墓碑前哭得情深意切,人人皆称赞他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