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叶静美(第3/6页)

越了解酗酒的危害,越觉不安,即便没有十足把握,我也知道乐川父亲突然产生倒飞错觉,和他酗酒不可能毫无关系。这样一来,易子策父亲的责任更大。乐川一旦了解真相,也会更加痛恨他。萦绕脑海中的迷雾散尽,隐含其后的最大真相竟如此震撼,令人不寒而栗,难以负荷。

硬逼自己停止一切过度揣测与联想,我偷偷蹭掉手心浸出的细汗,牵着乐川坐到小桌前,把一碗热粥朝他面前推了推。

“乐川,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才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儿。”夹些小菜进他碗里,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缓温和,“你说过‘情感是心的眼睛’,我特意搜过林清玄的这段话。后面还有几句,我印象深刻。一个爱恨强烈的人,两只眼就会处在半盲状态。在我们对那些可恨的人都能生起无私的悲悯时,我们心的眼睛就会清明,有如晨曦中薄雾退去的潮水。”

乐川没有动筷子,默默地听着。我稍稍沉吟停顿后,继续道:“你可能无法原谅易子策的父亲,但我相信你不恨他了,不然你和易子策原本生疏的关系就不会改变,对吗?”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微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点了点头。

“他转学和我同校,三五不时地来我家,违背个性地向我示好,我知道是经过他父亲的授意。那时候我的确讨厌他们父子,更不喜欢易子策,像个傀儡,用来改善我和他们关系。”

乐川坦诚直白,措辞严厉,我无言以对。肩负起父辈深切愧疚的易子策主动亲近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违背个性。我终归只是个身外人,没有权利请乐川口下留情,更没有资格质疑易子策,唯有专注不语,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随着年龄增长,加上爷爷常常开导我,读大学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慢慢改善。”可能觉得我表现得太严肃,乐川轻刮一下我的脸,“放轻松,我和他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去年爷爷查出肺癌,多亏他和徐爷爷尽心尽力地照顾,爷爷病情才能很快好转。我也是从那时起,对他的态度才真正有所改观。”他端起碗小抿一口热粥,道声好吃,终于漾开一抹浅笑,继而又说,“以我爸固执的性格,对蓝天的热爱和对荣誉的憧憬,我很明白,谁也阻止不了他,也怪不得谁。”

暂时忘记那个可怕的真相,听他一席话,我顿觉轻松了不少,长舒一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就知道你不会用自己都做不到的话,来开解我。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回家一定要和我父母,平心静气地好好谈一谈。”

他一顿:“不跟我去广东了?”

“去!”我答得干脆,笑着问,“回来也借我搭个顺风车,送我回趟家呗?”

“不好吧?”乐川放下碗筷,为难地蹙起眉心,“守孝期间去见丈母娘,恐怕不太……”

“我没说让你见我父母,到地儿我自己下车就行。”

“你还真当搭顺风车!怎么你也该尽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顿便饭吧。”

“好好,请你吃大餐。”

能说笑证明情绪在平复,我也赶紧催乐川尽量多吃,又撵他进房间躺下休息。他睡不着,抓着我的手不准走,要我陪他躺下。我百依百顺,他就得寸进尺,像抱伴床玩偶似的侧拥着我,非要我陪他说说话。问说什么,他道随便。随便两字最难伺候,我想来想去,聊起了学医两年遇到的各种或奇葩或有趣的事。聊着聊着,背后传来缓沉的呼吸声,我不敢乱动,也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老爷子的火化时间定在十点半,没有太多繁复的仪式,低调而庄重。前来送别的人很多,易子策父子也来了,很有分寸地保持距离,站得远远的。短短一个小时,乐川捧着一尊红木盒走出了殡仪馆。回到家中,他立刻把自己和爷爷锁在书房里,不准任何人打扰。

从血肉之躯化作一捧清灰,我明白,乐川需要时间接受现实,谁也帮不了他,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最后一个从书房门口走开,抬眼便看见楼梯边的沛沛。她似乎在等我,抱着臂靠着墙,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

“连你都进不去,看来小五哥也没多喜欢你嘛。”

沛沛字里行间透着对我的挖苦嘲讽,我初听愣了下,实在搞不清楚她这是哪里生出的敌意。好在音量不大,书房门紧闭,乐川应该听不到。现在也不是时候一问究竟,我只当听而未闻,绕开她,侧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