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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源对顾清俞道:“你爸是难得的好人。”顾清俞道:“对女婿好,就是对女儿好。这道理我爸懂的。”他道:“将来同你一起孝顺他。”她道:“谢谢。”两人微信上你一言我一句。施源坐地铁,问她:“在做什么?”她回答:“我爸让我晚上留着吃饭。看电视呢。”他道:“住得近就是好啊,一碗汤的距离,大家都有照应。”她道:“你爸妈要是喜欢浦东,也搬过来。”这话她当面也提过,他没接口。现在再提一遍,用写的,微信也是书面,更郑重些。他望着手机屏幕上这行字,半晌,回过去:“不用的。”
吃过晚饭,顾士莲给二哥顾士宏打电话:“小两口回去了?”顾士宏知道妹妹的意思,也亏她摒了半日,“——想问什么就问吧。”顾士莲挂掉电话,一会儿便到了,后面还跟着苏望娣。俩女人一脸贼忒兮兮。“没回去?”顾士宏问。顾士莲道:“下午跟大嫂一起去买瓷砖。”两家同时装修,规格也是一样的实惠。高畅要上班,顾士海又是甩手掌柜,死活不管的,装修便全靠两个女人盯着。前两日排水管,隐蔽工程最是要紧,姑嫂俩从早到晚不离。房子离得近,都是万紫园一期。装修队也是同一家公司,清包,省钱但费时。监理也是同一个。见她俩妇道人家,本来还想着浑水摸鱼,涂料少刷一层,偷偷拿出去卖,排电线也偷工减料,成捆的电线私藏下。谁知这两个女人竟比男人还精,业务上丝毫不逊,更多了几分耐性,除去吃喝拉撒,俱是寸步不离。眼睛像探头,360度无死角。只得实打实地做。姑嫂俩平常见面鸡鸡狗狗,在装修这层上竟是前所未有的一致,说施工队里清一色男人,男人就是贱骨头,不论自家男人,还是外头男人,统统都要调教的。一个说“蜡烛,不点不亮”,一个说“算盘珠,拨一拨动一动”。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但不管怎样,再忙,也要挤出来关心一下顾清俞的婚姻大事。吃饭时不好意思开口,满肚皮的话憋着,好不容易等当事人走了,便齐齐过来。探顾士宏的口风。
“天上掉下个女婿。”一个道。
“你女儿找老公,比人家找保姆还干脆。”另一个道。
“干脆什么!”顾士宏没好气,“36岁了,要真的干脆,现在小孩都上初中了。”
顾士莲凑近了,问二哥:“女婿干哪行?家住哪里?”顾士宏回答:“当导游,家住杨浦。”苏望娣立刻接上:“哪个楼盘?”顾士宏道:“又不是查户口,第一次见面不好问太多的。”苏望娣又道:“导游一个月能挣多少?”嘴上问顾士宏,眼睛看顾士莲。顾士莲道:“肯定没你们昕昕多。”苏望娣啐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顾士莲道:“房子更不会比你们昕昕的大。这辈子除了故宫,我就没见过那么大的房子。”苏望娣作势在小姑子背上打了一记,嗔道:“好好讲话。”顾士莲笑着转向二哥,“怎么突然就结婚了?相亲,还是自己认识的?”
“老同学。”顾士宏含糊应了句。
顾士莲眼珠一转,“是不是这次去欧洲吃喜酒碰上的?“
“小学同学。”顾士宏老老实实道。
“小学同学?”顾士莲飞快地回忆,“我怎么不记得她小学里有长得等样的男生?”
顾士宏好笑。“你那时在浦西,隔着黄浦江,偶尔来一回。她班里同学你见过几个?”
苏望娣坐在一边嗑瓜子。这场谈话她并不十分参与,主要是倾听。顾士莲问一圈,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上海人,年龄相仿,国营旅游公司当导游,住在杨浦区。大概位置一查,老房子无疑,而且还是笃底的老房子。长相是不差,但以她多年阅人的眼光,总觉得干净得过了头,气质忒清汤寡水了。这年纪的男人若是混得好,多半都有些油腻,豁胖,话里夹着肉狎气。他竟有些学生模样。除非是再高一个层次,那就另说。但一个导游,又能高到哪里去,再怎样也有限。苏望娣一边想,一边得意。神情却愈是不露。这家里几个小的,顾清俞算拿得出手的了,拖到现在,也只是草草嫁了。女人事业上再优秀,嫁得不好,那就等于零。顾磊就更不用提,半瘸子,还娶个外来妹,都叫不响。自家儿子真正是鹤立鸡群了。本来还被这个大堂姐压着,现在这样,瞎子都能看出谁好谁孬。刹那间,苏望娣觉得人生的意义都不同了,五色祥云在头顶环绕,忍不住便想要大叫几声。先抑后扬。满脑子都是这个词。谁能想到黑龙江混成狗的一家人,今时今日竟能如此?那时吃剩饭剩菜,自尊被踩在地上,蹍了又蹍。苏望娣每每想到那时的光景,就忍不住想哭。亏得儿子争气。夹缝里开出花来。好日子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