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6页)
“施源——”一人忽然提这两个字。顾清俞本能地竖起耳朵,但很快滑过去,又是不相干的话。也许是听错了,“四元”或是“住院”。那几人不知说到什么,哧哧地笑。男人间那种混合着暧昧与猥琐气息的笑。又说到“娘子”,本地人称呼妻子为“娘子”,“倷娘子今朝夜里——”顾清俞不想听,偏偏就是漏进耳里,好像这里的“娘子”也并非真的妻子,接近于相好的那种意思。“侬叫伊来呀——”一人道。几人一阵怪笑,夹杂着舶来腔调的上海话,不是本来滋味,仿佛为这狎昵话题更添了几分野趣。应该还是叫了人来。没几分钟,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店里,大衣下面是皮短裙,也不穿打底裤,就那样裸着两条白生生的腿。皮肤有点干,看得出腿上鳞状的皮屑。长波浪应是许久不曾打理了,发尾有些毛糙,散落着。她坐在男人们对面,跷起二郎腿。没说两句,便问他们讨烟。顾清俞正准备离开,一个人影闪过,也是刚刚从外面进来。
“施源!”有人叫。
顾清俞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逃开。总算是坐住了。蜷起手臂,挡住脸,佯装看手机。豆浆杯也推得更近些。那人坐下,背对着她。应是没察觉。“睡午觉?”一人问他。
“明天去洛杉矶。”是他。声音比起昨晚,显得疲惫。“两个礼拜。阿姨妈妈团,烦人的。”
她记得,“职业”那栏,他填的是“导游”。
“帮我带支香水。”女人媚笑着,拿脚碰他的腿。趾甲涂着黑色的甲油。
“牌子发给我。”他拿过一杯豆浆,一饮而尽。熟练地拿两张纸,夹起一只油墩子。咬一口。“晚上做什么?”那女人问他,似乎对他格外留意。旁边几人哧哧地笑。
“施源寻着新户头了。”一人道。
“还是只大户。”另一人道,“超级大户。”
“真的?”女人问施源。
“听他们瞎讲。”施源嘿的一声。又拿杯豆浆,“就算人家是大户,跟我也不搭界。两个月拜拜,又不是一辈子。”
“你还想一辈子?”一人笑。
“耍记赖皮,分一半家当再飞。”另一人撺掇。
“人家是傻子?不做公证啊?等着你讹诈哩?”店主拿浸下的豆子放进豆浆机,开关一按,发出轰轰的机器声。“再说了,我们施源也不是那种人。”
“施源牌品臭。人家都说,牌品臭,人品一定好。”一人道,“晚上老地方,大怪路子。”
“通宵肯定不行。”施源道,“明天一早飞机。”
“飞机上睡。足够了。你又不是小毛头。”那人走过去,忽地,把女人往施源那里一推,两人头撞在一起。女人“嘤咛”一声,嗔道“讨厌”。施源没提防,豆浆翻在身上,忙不迭站起来,拿餐巾纸。一眼瞥见桌边的顾清俞,顿时停下动作,愕然地:
“你——”
换了地方。顾清俞提议到五角场,“那里热闹些。”开车过去不到一刻钟。相比昨晚,两人好像一下子随意了许多。“什么时候回的上海?”车上,顾清俞问他。
“2000年。”
她算时间,那年他18岁。按政策知青子女16岁可以回沪,他却没有。他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我奶奶去世了。家里没人接收。”
她挑的饭店。点了菜,问他喝什么。他看出她要做东,摇头,“我喝水就行了。”她还是点了啤酒,还有橙汁。“我开车,陪你喝点饮料。时间早,慢慢聊。”她说得异常温柔。似是故意要与昨晚的她做个了断。“真是意外啊——说实话,我到现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像做梦一样。”她对他笑。
“我也是。”
他告诉她,高中毕业时他想考复旦。差了几分。一撸到底,进了一所旅游中专。“不过还好,是包分配的,可以留在上海。大学毕业找工作倒未必了。”他说得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又说那几年导游挺吃香,尤其是出境导游。“你知道的,我英语不错,干这行也蛮适合。除了时间不固定,其他还不错。”加上一句,“——不过不能跟你比。”
“我也是打工族。”顾清俞道。
“那不一样。”他笑了笑。两人干了杯。他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不到半秒,便移开,又笑笑,神情四平八稳。喝一口啤酒,“你爸妈都挺好?”